徐氏见到哥哥生气,也有点委屈,扶着他坐下来,“我们两家不是已经商议好了吗?”
徐应禹抬头,看了自己的妹妹好半天。
平心而论,徐氏相貌确实好,虽说已年近四十,可瞧着仍旧年轻,站在一起像是和他都差了一倍。
徐家祖上曾出过帝师,后代皆是以科举为重,相貌上只能说比常人多了两分书卷气。唯二的例外是面前的徐氏和徐宴礼,仿佛这么多年好看的积攒全砸在这两个人身上。
可长子徐宴礼脑子不差,日后前程他也不比担忧。
唯独妹妹徐氏,像是在地府时就把自己的脑子全都换到脸上,这些年丝毫不长进。当初徐家同意同怀远侯府的亲事,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江仲望虽然无能些,可只要徐家不倒,徐氏就能滋润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便是这样的开局,徐氏仍旧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
徐应禹想骂她实在蠢货,又闭上眼劝自己和蠢货计较什么,开口道:“你将初初叫过来。”
“叫她有什么用,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去拿……”徐氏见兄长瞪过来,瞬间把嘴闭上,“我现在给你去叫人。”
江新月也想着要见舅舅,将江家的那些盘算说清楚。
听到母亲来叫人,便把那些七零八落的心思收起来,直接去了舅舅歇息的厢房。
还没有开口,她就听见舅舅问:“你和裴延年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然,她下意识朝着舅舅看过去,嘴上打着磕绊,“没,没什么关系!”
徐应禹靠在圈椅上,干瘦的手臂搭着扶手,脸上带着喝酒之后的红晕,脑子却是清楚的。他看了外甥女一眼,干瘦的小老头脸彻底拉下去,“我都知道了。”
作为徐家的大家长,徐应禹自带着一种威压。何况这些年徐家处境也艰难,他费心在官场上周旋,回来教导子女精力不多,多数时候是板着脸的。
江新月从小就有点怕舅舅,此刻见他动怒,心虚之下摸向自己的小腹,就要往外面躲。
那个动作狠狠地刺激到徐应禹的神经,他脑子炸开,猛得往起一站。全身的血液一起往脑子涌,以至于有眩晕的感觉,摇摇晃晃了两下直接跌坐下来。
“舅舅。”江新月赶忙上前扶住他。
徐应禹重重喘了几口气,掐着她的手腕,语气不善,“他欺负你?”
江新月想说“是”,可说“是”了之后呢?按照舅舅的性子,只要她说一声“是”,他就会在心里判了裴延年的死刑,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然后徐家又会因为心疼她,重新提起她同徐宴礼的婚事。
他们本来就是待她极好的人。
江新月眼前起了一片白雾,最后还是说:“不是……我们……我们成过亲。”
徐应禹拧着眉没说话,示意她将话说完。
“先前我在汾州出事,孤立无援的时候是延年救了我。我当时害怕,不敢说明自己的身份,便说谎和他继续相处下来。再……再然后我们成了亲。但是在小山村生活太苦了,我不想继续过下去,跟着……跟着哥哥一起回来。回来之后,我才知道延年的身份。”
这些话有真有假,还应该隐瞒了不少东西。
徐应禹能听得出来,很想骂一句“糊涂”。可看着小姑娘伏在自己的膝前,白净的一张脸怯生生看着自己,仿佛语气再重些,她便不堪受击地倒下。
徐应禹这心就止不住难受,眼睛睁开、合上,来来回回好长时间,他最后还是没细究所谓的真相,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想的,我喜欢延年。”
江新月说完之后,又觉得过于难堪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原来说了一次谎,后面便会说无数次谎去圆。
这无疑是一场反复而又漫长的凌迟。
“想就想,哭什么?”
舅舅的语气不算很好,紧接着她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眼泪流得更多了,她知道自己是让舅舅失望了。她的所作所为同徐家对她的教导大相径庭。她不是一个好人,算计来算计去将自己也搭进去。
她甚至不敢抬头,怕看见舅舅对她失望的眼神。
而在这时,她的头顶出现温热的触感,她像幼儿一般本能地抬起头,就看见舅舅那张原本就不算太温和的脸。
徐应禹眼眶也有点红,声音温和下来,“你可要想好了,舅舅只有这么大能力。镇国公府门第太高,倘若你过得不舒心,舅舅没有办法像护着你娘亲一样护着你。就算是这样,你也想和他成亲吗?”
那双眼里充斥着对她关心,没有丝毫的训斥与厌恶,只是作为长辈对于晚辈的关切。
她那颗动荡而又惶恐不安的心,在此刻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捧着,慢悠悠放到了实处。
泪水不知不觉中爬满了整张脸,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点点头。
徐应禹心里酸软成一片。
他没有女儿,又心疼不着调妹妹生的唯一的外甥女,几乎是将小姑娘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看着她长大。
她想要成亲,就同裴家成亲,但不能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
他想了想说:“要是成亲的话,还是要尽早。这事就不用你去操心了,我会安排。”
“这个我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娘。”江新月哑着嗓子,还记得自己来时的目的,继续说道:
“当初我遭了匪乱,并不是一场意外。我记得原本不是走汾州过,中途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汾州有近的路才改道。我身边的有个丫鬟也落了难,原本以为她已经遇害,结果在回京城的路上见到她。等去寻时,她已经殒命。我觉察出中间的不同寻常,找了人去探查,发现那个丫鬟收了不明的首饰,而首饰正是出自我娘的屋子里。”
说到这里,江新月自己都觉得难堪,“我找了个借口,让我娘身边的绣心盘查她的库房。可第二日祖母就病了,让娘协助大伯母管着年底的一堆事,而我则是要留下来侍疾。我原本准备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可昨日我也出了事。这桩桩件件,我不相信全然都是意外。”
徐应禹变得严肃起来,脑子里将外甥女的话过了一遍,“此话你可曾同旁人提起过。”
“我不敢说,就连往常侍候我的丫鬟,我也不敢全然相信。”
“不说是对的,”徐应禹深吸一口气,坐正了身体,眼尾耷拉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亲事,至于旁的我会去调查。不过这话别和你母亲说了,她这些年被迷了心智,说不准还要责怪你疑心重。”
江新月犹豫,“我……我有些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吃了亏。”
“那也是她该!”徐应禹动了火。
徐氏但凡能立得起来一点,孩子都不会跟在她身后受罪。
徐应禹嘱咐外甥女一番,就先让他回去。又为了装醉酒装得像一点,真的在厢房中小睡了一会,然后才去前院。
若是说之前徐家对裴延年还算客气,现在徐应禹就真的不给裴延年什么好脸色。
出门时,裴延年扶了徐应禹一把,徐应禹将袖子一挥,“不敢,镇国公留步。”
“我是晚辈,应该的。改日若是有机会,再亲自上门拜访。”
徐应禹“哼”了声,不发一言直接离开。
站在旁边的徐宴礼轻飘飘看了裴延年一眼,而后也跟着离开。
温氏这些年不常出来走动,怀远侯府也不是什么瞩目的人家,因此不知道江家二房同徐家之间深厚的关系。现在看到徐应禹对着裴延年态度恶劣,心中就生出了气。
这小儿媳妇到底是什么意思?同是京城人不来拜访她也就不计较,如今在亲事上也这么拿捏。今日还出现了两家媒婆的事,是打算营造什么自己很抢手的假象?
更叫她心里不舒坦的是,从头到尾的事都是延年在安排,昨晚也是延年突然说要提亲今日就准备好去提亲。她忍不住去想,若不是因为婚事需要有一个母亲的角色在场,他是不是直接都不通知她?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母子之间并不亲近,也没想到会生疏至此。一时间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忍着各种不满意将陈夫人送走,自己去了裴延年所在的清风院。
可裴延年不在,留下来的问山还一问三不知。
她气闷,也丝毫没有办法,留下一句“让他回来去找我”就离开了。
——
江新月一整天情绪起伏很大,在同舅舅坦白了大多数事之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回到抚芳院之后,她吃了点金丝银耳粥就直接睡下,丝毫没去理会裴延年上门提亲会给怀远侯府的人带来多少的震动。
等睡醒之后,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起来一看,发现裴延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她的屋子里,就坐在脚踏木上,靠着床边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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