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
陈悟 更新:2025-03-14 12:04 字数:3619
“月明,则星疏,若君王贤明,则世如我者寡之又寡。”
无影和无踪站在墨黑的树影下,无影抱臂皱眉,压低声音问:“前几日圣上同王爷说想给他和冯三小姐赐婚,你我二人提议,若王爷真不想娶冯三小姐,柳大人的女儿因父罪沦为官妓,大可以把那柳小姐赎出来娶回来,圣上指不定龙颜大怒就取消赐婚了呢,当时王爷说不能误人家清白,那夜本说把柳小姐赎出来不准再提嫁娶之事,谁知第二日竟就变成非柳小姐不娶了。”
“是啊。”无踪叹了口气,“不过如今看着倒像是两情相悦呢。”
柳折枝握着手中刚采撷的桂花枝,侧过头看着李熠,轻声问道:“王爷可会后悔?”
李熠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上扬,笑道:“为何后悔?该后悔的是柳小姐才对。”
柳折枝轻轻一笑,说道:“欲死之人,自是不后悔,只是我要与王爷做戏,冷落尚书府的三小姐,听说冯三小姐是极好的人,王爷当真不会后悔吗?”
李熠摇了摇手中那把精致的团扇,扇面上的桃花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扇子的摇动轻轻晃动着。
他的思绪像是被一阵无形的风卷走了,不知飞到了何处去,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场遥远的梦境一般,喃喃了一句:“我这样的人,最不该牵扯的就是她。”
李熠乃是皇七子,圣上亲封的凛王,可他身上却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高贵之气,相反,整个人温润得如同一块暖玉。
只是他在众人面前,总是以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示人,久而久之,好像行为方面看着倒也像个真纨绔了。
她偏过头看着李熠:“嗯?”
李熠听到了轻声柳折枝的疑问,笑着问道:“如何?好奇?”
柳折枝却是耸了耸肩膀,像是打趣一般揶揄:“折枝不感兴趣。”
李熠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一丝悠远,缓缓说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不说也罢。”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
好端端的天忽然变起了脸,原本晴空万里的,不知怎的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百里昀见状,急匆匆扛着镰刀朝着不远处的草棚奔去,跑得足够迅速,这才免得变成了落汤鸡,只是还有些许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
草棚里有其他农民刚刚跑进来,正胡乱拿着汗巾擦着身上的雨水,此刻还不忘给百里昀递了一条:“大人,擦擦雨水吧。”
百里昀应声接下,却见草棚之下,还有一名裤腿袖管高卷,身上挂满泥点子的绀青色男子却乐呵呵地,不慌不忙地泡好了一盏热茶。
辟里啪啦的雨声里茶香四溢悠悠转转,让这雨幕中的麦田之景倒是别有韵味。
百里昀脚下带着两脚泥水,一路“吧嗒吧嗒”地走到桌边。
他也顾不上许多,伸手就抓起陶碗,仰头猛灌了一口:“萧兄泡茶的手艺倒是不错,看在这茶清香的份上,也就不赖你幸运,能赶在雨落前先回来泡了壶茶。”
雨落之前,萧本有些口渴,便放下了镰刀到草棚下拿起茶水准备解渴,不料竟是没了茶水,这才跑了户人家,要到了新茶,正泡着呢,雨落下了。
“也不能说是我手艺好。”萧本稳稳地端着自己的陶碗,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说道,“探州芽茶虽在探州平常,可到了京都,却实实在在是皇室才能喝上的了。”
“芽茶……”百里昀随手用汗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叉着腰呢喃,“今年天气也着实奇怪,往年此时小麦早该收完了,今年却是拖到了现在。”
萧本又大灌了一口茶,这才施施然地说道:“往年啊知州都不与我们一道帮百姓收割,倒是百里大人,非缠着我带你来,我还真挺好奇的,你上哪儿知道我每年都来乡野帮百姓割麦的?”
“要想人莫知,除非莫留痕。”百里昀眉目微挑,笑着摇了摇头,“永晏九年秋,麦熟于野,农者皆出,刈麦于田。朝起之时,东方未白,荷镰负篓,疾行阡陌。及于麦田,但见麦浪翻金,麦饱粒盈……”
百里昀念的,正是萧本前年所写的文章《永晏九年刈麦于野》。
“诶诶诶!”萧本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摆了摆,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文章作的不好,当年科举名次也不高,不过是偶然有感而发,记录一下罢了。”
“科举,选能读书之贤才也,然为官,非独需能读书,会读书之人,乃求可实心为百姓任事者,能急民之所急,忧民之所忧。萧兄,在这一点上,胜状元、榜眼多矣。”百里昀轻轻放下手中的陶碗,目光中望向在一旁说笑的农人,农人们望见他看过去的视线,都乐呵呵地朝他们笑。
“知州大人。”一个还不足百里昀膝盖高的小娃娃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询问,“您方才是在背萧大人的《永晏九年刈麦于野》吗?”
百里昀蹲下身子,看着小娃娃稚嫩的面庞,说:“是呀。”
“我也会背!”小娃娃自豪地挺起了胸膛。
萧本也蹲了下来,摸了摸小娃娃的头:“当真?”
他自是不信的,一来小娃娃估摸着这时候字还没认全,二来他文风文笔着实一般,倒真没可能被百姓口口相传。
“永晏九年秋,麦熟于野,农者皆出,刈麦于田。
朝起之时,东方未白,荷镰负篓,疾行阡陌。及于麦田,但见麦浪翻金,麦饱粒盈,众人散于陇亩,俯身劳作。镰起麦倒,声动四野。壮者奋力刈之,速如疾风,老者虽力有不逮,然其志弥坚。
日悬于空,汗流浃背,浃于衣而湿于土。然皆不敢稍歇,盖麦熟之期短,若逢风雨,则麦损于地,一年之劳将付之东流。
妇孺亦至,携壶浆箪食,以饷劳者。饮浆食馍于陇间,片刻即复劳作……”
有贫者,田少而赋重,家无余粮。见遗麦于地,乃拾之入篓,虽有惭色,然生计所迫,不得已为之。
其状之惨,吾无不恻然。
吾观刈麦之景,感民生之艰。
李长吉有言: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农者终年劳瘁,食不得饱,衣不得暖,而赋税相逼,苦不堪言。
吾辈生于斯世,享安然之乐,未亲农事之苦,念此,心有愧焉。
第34章
“朝臣会骗人,君王会骗人,但百姓不会。”
小儿端端立于萧本与百里昀跟前, 其声清越,如珠落玉盘,字句皆精准无误, 眸中灵慧之气隐现。
农人本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引得有些慵懒, 此刻却都被小童的背诵吸引过来,于是渐渐围拢了过来。
雨落草棚, 沙沙作响, 与小童背书之音相和。
只是农人多为粗鄙之人,未解其义,皆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等小童背完, 一壮年男子手挽着破旧蓑衣,上前一步,朝着百里昀与萧本二人作揖,问道:“大人,这小儿口中所念,我等不知是何意,可否为我等解惑?”
萧本闻言, 起身,微微回礼, 回答道:“这是我前年随诸位农收时作的一篇文章, 只是我才疏学浅, 所成之文陋劣, 难登大雅之堂,故而所知之人少之又少。”
众人闻之, 面上满是讶异之色。
萧本对这小童的表现也甚觉讶异,一来农人之中识字者鲜矣, 二来农人终年碌碌,岂会闲来无事背诵他那述农者苦辛之文?
于是蹲下身来,转而细问小童:“你是谁家的小娃娃?”
话语方落,有一农人抢着回道:“大人,此小儿乃是村东老刘头家的孙儿,唤作刘墨,刘家清苦,他爹娘早亡,唯有祖父与他相伴为生。老刘头是个老秀才,平素会教授村中幼童诵读诗书、识文断字,只是近年以来,老刘头身染微恙,不甚康健,且田亩之中,收成寡薄,家境愈趋困窘。”
言罢,众人皆是叹息。
萧本了然,看着刘墨,轻声问道:“你年方几岁?”
刘墨低眉,目中黯然,脆生生地回答:“五岁。”
一位老叟拿着着斗笠,对着百里昀和萧本惊叹道:“此小儿,方五岁,竟有这般本事,真乃奇事!”
萧本闻之,起身喟然感叹:“如此慧黠小儿,困于贫窭而不得受学,实为大憾,我欲资助他去书院读书,使他得展才学。”
周围的农人听闻这话,纷纷交头接耳,面露欣悦之色。
刘墨向萧本深揖一礼,答谢:“大人大德,刘墨必勤勉向学,不负大人厚望。”
萧本含笑扶起刘墨,谆谆诫之:“刘墨,你记住,学可易命,力学不辍,必有所成。”
这时,雨霁云收,农人也就纷纷散去,继续去割麦子了。
刘墨再三向萧本拜谢,蹦跃着归家了。
“萧兄,我有些好奇。”百里昀凑过来撞了撞望着刘墨背影的萧本的肩膀,“你既说你这文章所知之人少之又少,这小儿上哪里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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