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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作者:陈悟      更新:2025-03-14 12:04      字数:3601
  
  她耳畔突然出现了琴弦般的颤鸣。
  林杳仰头望向百里昀消失的方向,却见道道雨线,百里昀的背影正在雨帘中坍缩成一道灰痕,而她耳垂突然一轻——嵌着珍珠的耳坠子在空中划出冷光,坠落在地。
  “啪嗒嗒嗒……”
  “啪嗒!”
  “啪嗒!”
  “啪嗒!”
  ……
  雨线之下,县衙之外,棍风先于惨叫撕裂雨幕。
  “犯妇徐氏,勾结河工克扣料银……”杨知县的声音穿透雨幕。
  棍棒次第落下。
  徐煮冬的膝盖在青石板上犁出两道血痕,汗珠混着雨水砸进身下蜿蜒的赤色溪流。
  当第四根肋骨在棍棒的钝击下发出裂响时,她咬住嘴唇尝到了锈味。
  “啪嗒!”
  “啪嗒!”
  “啪嗒!”
  “啪嗒嗒嗒……”
  景从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了蹦跶个不停的珍珠。
  “景从。”林杳接过景从递过来的珍珠,指尖异常凉寒,“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
  “有事!”林杳突然提高语气坚定地说,“他遇到了什么事?”
  “当真是无事。”
  “百里昀不让你说的?”
  “不是。”景从回答,“公子从前一直吩咐我,少夫人问什么我便答什么,不可隐瞒,只是确实无事。”
  “再说了少夫人。”景从宽慰她,“你也是知道公子的,若是有事,他能写上上百份放妻书。”
  林杳怔忪地看了看手中的珍珠,一时间也不确定自己方才奇怪的感觉了。
  “是吗。”她喃喃道,“说起来这雨也下了许久了,从那日分别,我已未见煮冬多日了。”
  “若夫人着实心慌,不若去寻煮冬姑娘说说话吧,兴许会好一些。”
  “也好。”
  林杳望向了雨幕,天外的细雨渐渐变成了倾盆大雨。
  县衙东墙的爬山虎在暴雨里疯狂抽搐,藤蔓倒影映在徐煮冬涣散的瞳孔里。
  “徐氏已认罪——”杨知县的声音像是从浸水的卷宗里浮起来一般,“画押——”
  血水漫过徐煮冬的裙裾,染血的指甲抠进青砖缝隙,恍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苇草。
  人群散去,衙役归衙,周遭寂静,她在血泊中抬头,涣散的视野里,她看到了重重门槛。
  还有……
  林杳……
  她怎么来了?
  血珠在积水中晕成胭脂色的雾,映出林杳骤然苍白的脸。
  徐煮冬破碎的脊骨从粗麻衣下刺出,像条被剥了鳞的鱼。
  “阿杳……”血沫从她唇间涌出,“那儿……”
  林杳泪眼朦胧地顺着她涣散的目光望去,悬挂刑具的榆木架上,那枚刻着“冬”字的木牌正在雨中摇晃。
  “收好它……”徐煮冬几乎是用气音说道,“若是……李公子找来了,你便,你便替我同他说……我……我反悔了。”
  “不要我不要!”林杳的绣鞋浸在血水里,青缎面洇出暗红斑纹,“你要说自己说!我扶你起来,起来……”
  榆木架在风中吱呀作响,雨丝斜穿过刑具间隙。
  “他们逼我认罪……”徐煮冬撑起力气来抓住的指甲掐进林杳手臂,“杨知县……”
  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远处传来梆子声,时光回溯至几日前……
  杨知县将鱼形木牌推过檀木桌,烛火在“冬”字刻痕里投下阴影:“徐姑娘可知,午间令尊验尸时突发癔症?”
  他忽然掀开墙角麻布,露出徐老爹青紫肿胀的脸:“说是误食了河豚肝。”
  徐煮冬撞翻圆凳扑过去,指尖触到父亲脖颈的瞬间,杨知县的声音如毒蛇缠颈:“本官备了上等棺木,若姑娘肯在这份供状画押……”
  他尾指轻轻勾起另一张覆尸布,露出下方草席裹着的幼童尸体——是徐家隔壁卖炊饼的孙寡妇独子。
  “听闻你娘三日前给孙寡妇送了条鳜鱼?”他忽道,“那孩子今早便上吐下泻,你说奇不奇怪?”
  “我不认!”徐煮冬目光坚定,“我没做!我不认!”
  杨知县叹着气摇了摇头,捏着颗带血的牙齿轻笑:“徐姑娘猜猜,这是从孙寡妇儿子牙床里挖出来的,还是……”
  他忽然掐住徐煮冬下颌:“从徐仵作嘴里撬下的?”
  几日后,公堂之上。
  “罪女徐氏,你可认罪?”惊堂木震落梁间蛛网。
  徐煮冬望向堂外,孙寡妇正抱着孩子尸体哭嚎。
  “我,不,认。”她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
  此刻雨停,林杳跪坐在积水之上,回头终于看清木牌背面细若蚊足的刻痕——徐煮冬告诉她那是李公子的刻痕。
  “我拗不过他们……”徐煮冬的声音细若蚊吟,“所以……我认了,只求阿杳帮我……帮我护住我娘……”
  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破碎的脊骨突兀地支棱着,像被风雨打折的竹枝。
  县衙的灯笼在转角亮起,林杳擦干眼泪将木牌塞进衣襟。
  县衙之内,铜盆里未燃尽的卷宗被夜风卷起,灰烬扑在杨知县的皂靴上。
  走进今夕街后,姜陵大街上的张灯结彩与人潮如织便慢慢隐去了。
  青石板上泛着月色,林杳疾走。
  她忽然踩到了块软物。
  第49章
  “冬青煮雪,当归不归……”
  今夕街的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 她俯身去看,指尖触到某种湿润的绒毛——是只断了气的狸猫。
  “阿杳!”
  腰间猛遭禁锢,林杳撞进了温热的怀抱中。
  百里昀的官袍衣料划过她脸颊, 下一瞬只听见身后墙砖迸裂, 三棱箭镞深深没入一旁的石砖上。
  第四支箭破空而来,却被掷出的短发簪凌空斩断。
  林杳愣愣地抬眼望去, 百里昀的绯色官袍在夜色中翻卷如血浪, 而他举起的刀面上映出她煞白的脸。
  “不是让景从跟着你吗?”百里昀反手将她护在身后,官靴旁是被斩断的箭簇。
  林杳正要开口,一道黑影从四面屋檐跃下。百里昀刀锋旋出银弧,刺客的弯刀已至面门, 百里昀突然松手弃刀,五指如钩扣住对方腕脉,林杳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
  被乌云吞没的月色突然出现。
  百里昀正要扒开刺客面巾,那刺客突然抽搐,眼耳口鼻中涌出黑血,而后轰然倒地。
  林杳连忙跑过去,却被百里昀拦住了。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夜色, 百里昀将倒地的刺客翻面扯开刺客衣襟。
  “颈后三寸处有针孔……”月色之下,林杳看清了那针孔, 猛然间她想到了徐老爹说的那具尸体的死因。
  “不对!”思及此处, 她一下子抓住了百里昀的袖子, 轻声急道, “屋顶上还有人!”
  林杳话音未落,檐角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已经走了。”
  百里昀收起了刀:“月亮出来了, 他看到了我的官服,故而不敢对朝廷命官杀人灭口, 只能自己动手杀了同伴。”
  说完,他转向林杳反手将她按在怀中,他衣裳上的松香混着血腥气钻入了林杳的鼻腔。
  她感觉到他胸膛剧烈震动,却不是因着方才的打斗——那只紧紧抱住她肩膀的手掌,正隔着春衫传递着细微战栗。
  “我不是同你说了吗?要让景从跟着你,他人呢?”百里昀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握着她肩膀的手越来越紧。
  林杳张了张嘴,喉间泛起的铁锈味却比回答更快涌出,而后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更梆子响时,林杳开始说胡话。
  百里昀按住她不断挣动的手腕,被中人忽而蜷缩成胎儿的姿态,忽而惊厥着弓起脊背,滚烫的呼吸掠过他的手腕。
  “红砂……”少女破碎的呓语混着血腥气,指甲深深抠进他臂膀,“爹……娘……不要!百里昀……”
  “我在。”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药碗在案几上早已凉透,褐色的汤药映着烛火。
  窗外又开始落雨,却盖不过她喉间困兽般的呜咽。
  林杳突然挣起身,她刚才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
  梦里有火光,有血水,有爹娘,有徐煮冬,还有奄奄一息的百里昀……
  她挣扎着,在剧颤中睁开眼,恍惚看见了完好无损的百里昀。
  那些碎裂的梦境残片还在灼烧着双目——阿娘中箭时的闷声倒地,徐煮冬被敲碎的脊梁骨,最后是百里昀跪在血泊里,绯红官服缝隙不断渗出紫黑的血。
  “哭出声来吧。”百里昀忽然轻拍了她的脸,指腹抹去她眼下的泪珠。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眼睑,惊破凝固在睫羽间的泪珠。
  她这才发觉牙关咬得太紧,舌尖尽是铁锈味,而攥着对方衣襟的指节早已僵白如死。
  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语被撞碎在喉间,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将脸埋进了百里昀的衣裳上,像溺水者攀住浮木般死死箍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