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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作者:楚危      更新:2025-03-17 12:17      字数:3643
  昨日到昆稷山的确实只我一人,可天地良心,昨夜和那个狱霸起冲突绝非我所愿,我只求在这多事之秋少惹事端,等待父亲上下打点能将我救出这场从天而降的灾难。
  听老张说了,他放下了马鞭,跟着语气缓和了许多,说话带着些上京的口音,你昨儿夜里被韩四打得头破血流的。
  这话听起来令人有些恼火,他的语气又十分肯定,仿佛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无从争辩,只得点了点头。
  他嗤笑了两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以后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这里没人敢再欺负你。
  我
  他像是看出了我一脸茫然的狐疑,笑了起来,有人瞧见山下那老不死的亲自把你送上来的,我好奇翻了你的卷宗,说你和逆贼孙行秋是同党。他顿了顿,我瞥见他对着远处的群山微微蹙起了眉,露出略带自嘲的轻笑,总比跟着他的烈风军将士们好一些,为国为民拼尽最后一滴血,最后却身负污名,落得个通敌叛国之罪。
  我顿时明白过来,昨日那个姓张的差拨帮我,今日这个也是因为知道我被发配昆稷山是与孙行秋有关,将我当作了孙行秋的朋友。
  我内心五味杂陈,因为孙行秋,我非但要承受这祸从天降的一切,我的前程、我的未来更是因此晦暗不明,我的人生兴许已经彻底改变,就算我不爱去学堂,不想上京赶考,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可如果我的未来是成为一个被流放的囚犯,那是完全偏离了我对未来所有的预想。我想过,也许我会度过碌碌无为的一生,但一定会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儿女成群,待我老了,不求我的名字可以留在青史中,鹿鸣这两个字只要能镌刻在一块不大不小的墓碑上,在这西津的砂石泥土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就行了。
  然而我却无法怨恨孙行秋。他只是送了一朵花给我,甚至还救了我的命。真正不辨是非冤枉我的人是那他们口中的宁察郡王。
  我姓曹,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我就在采石场,一会儿你们干活的时候就能见到我。
  我一怔,立刻想到了那个老差拨对我说过的人,其中就有一位姓曹的差拨,是营牢里真正管事的牢头,曾经是孙行秋的同僚挚友,可他俩现如今却是水火不容。我这会儿再回想一番他刚才说的话,果然觉察出其中处处暗讽、争锋相对之意。
  等我再匆匆赶回去的时候,发现林愈说的没有错,留给我的只有清可见底的残粥。我只得用勺子一点点将木桶壁上挂着的那点儿刮拉下来,送到嘴里。那味道实在难以言说,粗糠秕屑无法下咽,更无法填饱肚子,我心中叫苦,可这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一不痛快就使性子,毕竟那时在我身边的是霍缜,他总是会让着我,因为在意我而妥协,他并非真的怕我,而是真心地对待我,以至于能够容忍我无良的少爷脾气。
  可这里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在意我了。
  我将两只粥桶刮得一干二净,摸了摸肚子,还没有半分饱,可我能得到的已经没有更多了。
  几缕晨曦透过山岭的间隙照射了过来,照耀在我手中拿着的陌生工具上,而我正学着身边人的模样挥动着手臂将可能蕴藏着寒铁的石矿挖出来,然后再用冻僵了的手捧起那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想象着它们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柄柄利剑、□□。
  从这一日起,它们绝不会再无人知晓地被埋没在这一片大山之中。
  ☆、二十一
  所有在昆稷山被流放的犯人都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将寒铁从大山深处挖掘出来,然后再装运送回上京。这种寒铁在西津十分少见,他处更是无处可觅,但在东泠却遍地都是,那个贫瘠极寒的土地上盛产这种特别坚硬的铁石,加之他们特殊锻造方法制造出的各式锋利武器,那个孱弱的小国借此才能在这东川大陆上偏安一隅。
  我的掌心微微发热,握紧铁锹的时候犹如有千百根针扎在上面,尽管这样的疼痛还不足以令我无法忍受,但绵长得仿佛在提醒我它将常伴我的左右。
  当我以为自己最多不出三日就会被这枯燥繁重的劳作逼疯时,却已在一恍惚间过了十来日,而更令我恐惧的是自己的身体竟然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一开始我还会在那昏暗潮湿的烂草席上被冻得失眠,过了几日只要一躺下一闭眼就能立马陷入昏睡中连梦都不会做一个;清晨牢房外击打在地上的响亮鞭声能令我瞬间清醒,睡意了无,丝毫没有从前躲在被子里赖在床上的毛病;一双手不再握笔,被冻僵的手指保持着微微的弧度,手背上的皮肤龟裂开来,沾了水生疼生疼,不知还能不能写出那一手飘逸俊秀的字。
  那些高床软枕、金裘氅衣、山珍海味连同四五月间烟波浩渺的淄河一样遥远得仿佛前世的梦。
  我并不是一个能吃得了这种苦的人,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才撑下了这些日子。离开容城时还是秋末,如今已悄然换季,冬日寒风凛凛,尤是这极北苦寒之地,对我而言简直就是煎熬,三五日还行,眼看着都快过了半个月,容城那里依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叫我愈发绝望失了耐心。
  我的床位还是在离火炉最远的地方,今日入睡前刚下了一场大雪,我浑身都透着寒气,冷得睡不着,遂睁着眼透过那通气的小窗看着苍青的夜空。
  身后有窸窣的声响,我挪了一下位置,只听林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鹿鸣你怎么不睡?
  赏雪候月。
  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立刻用双手捂住嘴。我见状不禁叹了口气。
  少年见无人被吵醒,才慢慢放下了手,也学着我的模样,躺平在烂草席上,跟着沉重地叹气。我看着他稚气未脱的侧脸忽然有些好奇,小声问他,林愈,你还这么小犯了什么事被流放到昆稷山来的?
  他眨了眨眼睛,反问我,大少爷,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犯事儿的人,你又是如何来的呢?
  一路而来无人肯信我所言的冤屈,现在被他这样问起,令我眼窝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一时更是思绪万千,分外想念亲人。堪堪咽下心头涌上的委屈,将事情一一道来,这两个月以来,我并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倾诉,如今有了个宣泄的出口,竟对还不曾熟悉的少年说了许多只是隐瞒了孙行秋救我的那一段。可惜他听完对我境遇毫无同情之心,倒是对孙行秋和宁察郡王多了几分兴趣,追问了我一些问题,可我自己若能窥得一二,又何致落得如此下场?
  我有些生气,我同孙行秋当真只有一面之缘,在官差找上我之前,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那宁察郡王更是何从谈起难不成你也不信我,真以为我同孙行秋勾结在一起?
  他支起胳膊撑着脸侧卧着身子,同我说,我当然信你。表面看来,你同孙行秋、郡王爷都没什么关系,可若是细究
  细究如何?
  郡王爷捉拿朝廷钦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若你与孙行秋是同党,他大可以你为饵诱他出现,可他却急急地将你打发到老远,我看他才不是要捉什么孙行秋,他想要对付的根本就是你。
  我大惊,我故意隐去了宁察郡王安排押送我的官差在半路结果我一事,但这与他的推测完全吻合,我顿时慌了神,越想越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这样一来,更让我困惑,宁察郡王乃当今国舅,圣上面前的红人,他的亲侄子乃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这是何等身份,为什么非要取我的性命?
  他手握生杀大权,想要你的命也是易如反掌,可他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你,而是先将你放逐林愈在我耳边低低垂问,会不会是他认错了人呢?将你当作了别人,一个他想杀却不敢杀的忌惮之人?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察郡王,还有无数精明强干的手下,想要弄清我的身份岂不是易如反掌?怎会将我当作他人?我反驳道。
  说的也是他若有所思地接道,看来还是同孙行秋有关。
  我头痛欲裂,连绵的睡意席卷而来,与他随意敷衍了几句,基本都是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白天的劳累终于令我支撑不住,半梦半醒之间才恍惚想起,这小子似乎还没告诉我他到昆稷山的原因。
  来日方长,我会告诉你的。他在夜半的低语更催得我入睡。
  我喃喃了一句,说自己很快就能离开,他似是不信,轻笑了一声,在我一边睡下了。
  兴许是同林愈倾诉过的原因,我不自觉地和他更亲近一些。虽然他年纪比我小,但对昆稷山十分熟悉,就连哪儿有哨卡,哪儿能偷懒歇息一会儿都一清二楚,不仅是囚犯,就连管营、官差他都了如指掌,这让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总觉得这个少年兴许不如他外表那样的单纯,他偷偷记下这么多,我暗自怀疑他可能是想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