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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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废料 更新:2025-03-17 14:23 字数:3512
他在为先前的忙碌向我示好,我抬眼看他,抿唇笑道:「最喜欢?原来这小半个月,皇上把后宫全都逛了个遍,才想起臣妾还在这儿。」
即使来了新人,他还是会回来找我。在顾岑面前,我乐于扮演恃宠而骄的江嫔。不对一国之君奴颜婢膝,这就是让我盛宠不衰的诀窍。
我告诉顾岑,等他来看我的时候,我不知要做什么好。顾岑想了想,对我说:「朕喜欢射箭,不如朕取来弓箭,教爱妃百步穿杨,如何?」
这是我姐姐不会的东西。既然我姐姐不会,那我就一定要会。我同顾岑学了射箭,学得很开心,他夸我有天赋,赏给我一柄很好的弓。
我很有兴致,练到起茧,但准头差得可以。顾岑在自己头上顶了个苹果,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鼓励我道:「爱妃,朕瞧瞧你的厉害。」
我调转箭头,把那支箭射在地上,装傻道:「臣妾射歪了。」
他丢下苹果,过来捏我的脸颊:「瞧你那点儿出息!淮北。」
第6章 覆辙
九十三
春去秋来,瑾妃的橘子树长了个头,三年就这样过去了。我晋升的速度快得吓人,在第三年已至妃位,永远是最受顾岑宠爱的那一个。
长公主爱屋及乌,也待我极好,差人送我两盆三角梅。熏了她最爱的雪松香,摆在殿前,入秋就一片绯意,开得热热闹闹,带着冷香。
这一切平静的祥和,都是顾岑的宠爱赠予我的瑰宝。顾岑的喜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简直是世上最令人着迷,又恰巧触手可及的东西。
当然,阳光照耀之处,阴霾如影随形。我身边有好事发生,坏事也不会缺席。譬如宫中仍有不守规矩枉死的嫔妃,姐姐和娘还在养病。
以及,卫长风在塞外受了重伤。宫中收到卫长安求药的信时,离他受伤已过了整整一月,没有新的书信寄来,谁都不知道他是否活着。
那时候,我觉得很感伤。我感伤的不是卫长风生死未卜,而是即使顾岑给了我这样多富贵荣宠,我还是魔怔了一样地,思念着卫长风。
后来,他奇迹般生还的消息传来。顾岑龙颜大悦,破例在无须节庆的日子大摆筵席。许多人来,可卫家的席位是空的,相府仅我爹来。
我再不需要在此抛头露面,也没有兴致看女人的歌舞,向顾岑提前告退。李侍郎在我离席前同我敬酒,他说了一句让我很难忘怀的话。
「若臣女还活着,她应当与江嫔娘娘同岁。」
我才发觉,李妙语,已经逝世整整三年了。
三年间,仍有嫔妃逝世,只是同我刚入宫的那年相比少了许多。前两年各走一位,今年是第三年,相安无事,竟叫我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就是身处后宫最可怕的地方。再鲜活的心,经岁月的涤荡,都会变得麻木又可怖。我怎么可以认为,一年只死一个,真是幸运极了。
那日之后,我的心情一直很差,既为自己可鄙的变化,也为早夭的李妙语。顾岑觉察我的抑郁,颁了圣旨,封我为妃,与瑾妃平位了。
托李侍郎的福,在宫中浑浑噩噩的我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与此同时,我想起自己当初入宫的目的,央求顾岑陪我回门,他欣然答应。
九十四
出嫁那日,我坐在轿中向天起誓,入宫之后,我非但要活下去,还要登上后位,一来复仇,二来臣服于虚荣,向所有人夸耀我的荣宠。
虽才及妃位,但我已有些等不及了,毕竟妃是后宫迄今为止最高的位份,我能平安地坐上此位实属不易,我等不及了,我真等不及了。
我身着华服回到相府,看双亲满脸谄媚地张罗午宴,亲自为我与顾岑布菜。与他们寒暄了会儿,劝我娘喝了几杯酒,再扶她回房歇息。
我对她的仆役说:「都下去,没本宫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皇上要来,再命人通传我。」他们鱼贯而出,临走时,紧紧关上了房门。
曾经,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地方,红黄相间的濡湿绒毯,梨花木制的桌椅,绣着祥云纹样的锦被,还有那碎了一地的,青瓷碗的碎片。
关上那扇门,它成为一个闭塞的空间,游离于相府之外。天地间只剩下我和我娘,当时没有人来救我,现在,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我娴熟地拉开柜门,哼着歌挑选那些被整齐摆放的软鞭,有的带纹样,有的不带;有的很长,有的很短;有的是皮质的,有的却不是。
我把桌上的醒酒汤摔碎,对我娘笑盈盈道:「捡起来。」
她站起来要捡,我嗤笑出声:「本宫许你站着捡了吗?」
我娘跪下来,低着头挪动膝盖,默不作声地拾起瓷片。
她的屈从让我很不高兴,她应该剧烈地挣扎,咒骂我、反抗我。
而她低眉顺眼地匍匐在我脚下捡碎瓷片,反倒衬得我像个恶人。
我抓起一条称手的软鞭,对着铜镜抿抿胭脂,转过身对我娘道:
「娘,到乖乖这里来。」
九十五
我娘成了当年无处可躲的我,我看着她,就像看着当年的我。
我看着她默默地松开腰带,剥下一件件衣衫,直至一丝不挂。
终于,我可以将她踩在脚下了,我无声地笑,笑容逐渐扭曲。
如果顾岑看我的神情,一定会悚然一惊。这笑容丑极了,里头只有践踏伦理的恶意。
亲手养大的狗咬了自己一口,我想她应该很恼怒吧。然而娘眼中却无愧色,倒是欣慰。
未看到理想中的情形,我好似一拳砸在棉花上。到头来,那恼羞成怒的人,竟然是我。
我的眼神蛇一般在她身躯上肆意游走,瞳孔在瞬间微微放大。
我娘身上,有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鞭痕、烙印、淤青。加之去年大病一场,她褪去衣物,不过是个枯瘦的老人。伤痕是一位残酷的画手,把我娘日渐苍老的身躯作为宣纸,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从未停止过在画布上涂抹。有的笔触很浅,似乎岁月已经将它们逐渐抹去,有的却很新,好像是昨日才添上的。
她的小腹有道刀割的伤疤。
「这是什么?」
「启禀娘娘,这是贱妾生产时留下的疤痕。」
「生产?」
「贱妾生不出孩子,差人去请神婆。稳婆照神婆的指示,割开贱妾的肚皮作法放血除秽,贱妾才得以诞下婴孩。」
「那鞭痕呢?」
她沉默不语。
原来你也不过是别人手上的一条狗,想打就打,想罚就罚。
我冷笑:「娘,你以为我听了这些,就会心软,放过你吗?」
她摇头,赤身裸体向我爬来,眼神里布满莫可名状的狂热。
我高高地扬起软鞭,像我娘过去无数次,对我所做的那样。
这场报仇雪恨的情形,曾在无数个因疼痛而失眠的夜晚被我想起。我甚至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我每抽她一鞭就说一句话:这是为我自己抽的,这是为王叔抽的,这是为桂花抽的。
最后我要她服毒自尽,再把白花花的银票撒在她残破的尸首上,让大火将过去吞噬殆尽。
我舔了舔干燥的唇,现在的我心中重新填满了戾气,送我娘去死,这念头让我兴奋异常。
权势真是极好的东西。就算报了仇,我也要做皇后,因为手中所握的权势,是越多越好。
我垂眼看她,手中的鞭子呼啸而下。
我看见她日渐衰老的身躯。
我看见她不再年轻的脸庞。
我看见她青紫交错的伤痕。
我看见她微微佝偻的脊背。
我看见她下垂的双乳。
我看见她松弛的肚皮。
这鞭歪了,抽倒桌上的花瓶,它骨碌碌滚在地上,里头红艳艳的花仰着脑袋,像摔死了。
因为我看见了我娘的笑容,我们做了十八年的母女,她的每一种笑我都熟知,很多时候,她笑得虚伪。但此时此刻,她仰着脸看我,勾起嘴角,笑容里盛着幸福与自得,好像很享受。
我哑着嗓子道:「你在高兴什么?」
她笑而不语,我感觉受到了挑衅。
我声嘶力竭地朝她吼:「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是我赢了你,我现在就要你去死,疯子!」
我娘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出眼泪,她道:「淮南,你做得很好,但还是我赢了。」
她爬过来,抱着我的小腿,语调欢快:「怎么还不动手?你是要勒死我,还是要毒死我?」
花瓶里的水蹭到她乌漆的长发,她出了汗,黑发黏连在她赤裸的后背,既妖娆,又阴森。
我蹲下身子,同她头抵着头,双手捧着她的脸,「娘,你被吓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是我赢了。」她伸出小指勾住我的指头:「我做了正室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杀了我娘。」
我愣怔在原地。
九十六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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