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
人间废料 更新:2025-03-17 14:23 字数:3490
我摆摆手:「都别碰哀家,哀家自己能下去。」
我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样子。
卸去退意,心一横眼一闭,咬紧牙关打算放手一跳,在双脚腾空时起了悔意。
翻转手腕抓着墙檐,狼狈地挂了一阵,最后松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最后,我直直地贴着围墙滑了下去。
落地之后,我用力地擦了擦点墨的地方。
指尖干干净净。
那时学不会下墙的我,扮成姐姐翻墙而过。
那颗画上去的痣,在手忙脚乱中,被我蹭去。
原来与他逛遍大街小巷的人,不是我姐姐,是我。
怪不得入宫时,他说的是别回去,而不是别进去。
他知道,他和我依旧留有默契,各自奔向了前路。
有风起,沙迷了我的眼,浑浊的老泪,淌了下来。
时值寒冬,刺骨的风自北一路向南,裹挟着冷意行至京城。
它穿过皇城,沿着空旷的京城大街,跨过将军府,行至此处。
「南风?」
「启禀太后娘娘,风打哪儿来,吹的就是哪儿的风。这不是南风,是北风。」
「是北风?」
「是北风。老奴过去也总以为往南吹的,才是南风。」
北风不解意,红尘多败笔。
北风不是属于江淮北的风,是吹向江淮南的风。
这阵风来得太迟,没能将少年别扭的心意,吹向年仅十七的我。
原来战无不胜的卫将军,早已尝过败绩。
卫长风,你保重。
一百七十一
苍茫的暮色中,还有一棵绿油油的桂树矗立着。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再也无法抑制汹涌的感情。
我哀号着,踉跄着去抚摸粗糙的树干,喃喃道: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
——你让开,不同别家千金潇洒,来我这破庙儿作甚?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
——来潇洒。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
——淮北你看,我说还得是脸皮厚的来,对吧!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
——对你个头,这会儿嘴皮子又灵光起来,薛定谔的嘴皮子。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十七岁的桂花,跨越数年,终于落在我肩上。
好大的一场雨,它兜头泼下,淋湿了我的眼。
「江淮北!」我号啕大哭,「我肚子疼!」
这是我的病根,风吹腹疼,再无处可以言说。
原谅你了。江淮北。我原谅你,我们和好吧。
你那时年纪很小,并不知道那点小坏,会酿成滔天的恶果。
为了自己的利益,使一点点小坏,这是谁都会犯下的过错。
种种阴差阳错,才让我们的命运,如丝藤般紧紧绕在一起。
我为你求情,为你罚跪,为你退婚,为你失声痛哭;
你为我送饭,为我写书,为我入宫,为我慷慨赴死。
你说得对,我该逃的。走到这一步,我真的一点也不高兴。
我们和好吧,我们手拉着手,一起逃出虎口,去海角天涯。
我们这么坏,这么像,我们是世上最了解彼此,又最不对付的两个人。
我想你,想大家。可我做了很坏的事,我这样的人是不可以入轮回的。
没有人能够原谅我,所有恶人都得到了报复,唯有我的罪孽无人宽恕。
我驱车回宫,找到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顾晨。我恳求他行行好,就让哀家安静地去吧。
顾晨搁下笔,摇曳的烛火使他面部的线条越发柔和。他道:「母后,你现在还不能走。」
我转身欲去,不慎撞上身后的青瓷花瓶,红木书架应声打开,阴冷的风拂过我苍老的脸。
通往密室的通道内,残留着新鲜的血液,拖行的血迹一路延伸至漆黑的尽头。
地上印着凌乱的手印,那是猎物挣扎的印记,甚至还是活着的,活着进去的!
「顾晨?」我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他,发现他正在惬意地微笑。
「有伥鬼啊,母后。」他轻声道,「怎么办,您还要来捉鬼吗?」
伥鬼是捉不完的,它们源源不断地诞生,继而取代逝去的猛虎。
我怔怔地站着,终于明白了,何谓命运,何谓悲剧,何谓轮回。
循环没有被打破,往事以一种熟悉的姿态,在我眼前拉开序幕。
新的捉鬼游戏开始了,百代之过客,原来没有人是命运的赢家。
顾晨轻轻地哼起歌来,那是我唱给他听的摇篮曲,像支挽歌。
「跳舞吧。」他对我轻声道,「母后,就像当年您跳的那样。」
我惶然抬头,看见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比死人的瞳孔还要黑。
那是不是神明的眼瞳?它在看吗?它在嘲笑被愚弄的凡人吗?
我闭上眼,走进那个良夜。
第14章 番外·上
江淮南身着华服居高位,头簪金钗,描眉画眼,面色酡红。
她支着下巴,耷拉眼皮,指捻葡萄,看席间美人轻歌曼舞。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十五岁时一舞倾城,男人不必喝酒,就会醉倒。
她总是这样,爱吃,再往深点儿想,爱吃醋,所以会吃酸葡萄。
旧友陆然给他斟酒,卫长风的思绪被打断,于是收回余光,与他对饮起来。
窗间过马,百代过客。他从边关凯旋归来,少时倾慕的青梅已嫁为人妻。
鲜虾蹄子脍、烧鹅米脯羹、酒炊淮白鱼,桌上只这三道是江淮南顶喜欢吃的菜。
他看见顾岑给江淮南夹菜,但她一口也没有碰,那是自然的,因为她习惯不用晚膳。
卫长风心里生出不合时宜的优越感。他与她青梅竹马,即使她成婚,也没人比他更懂她。
如果是他,他就要夹起来,喂到江淮南嘴边,叫她推辞不得,才会勉为其难地尝个新鲜。
陆然看着他眼神飘忽地夹起一片薄肉,递到自己嘴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做什么?」陆然面色不悦,低声呵止心不在焉的他,「卫将军?卫长风?」
「算命的说,我此生只成一次亲,娶的是我心上人。」卫长风听见自己这般说。
「你!」陆然面色大变,凑近他耳边,「一派胡言!你喝醉了,赶紧出去醒醒酒!」
卫长风半推半就地离了席,孑然一身,但见长空,星垂万檐,晚风剜得他头疼。
陆然叫他醒酒,但他并不觉得自己醉了,往事桩桩件件,他记得清清楚楚。
它们一一浮现。
天下有一种人非同凡响,世人将其捧为天才,卫长风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天才。
他自幼习武,脑袋灵光,初来泥巴地时,设法和平演变,离间了陆然手下的几个小萝卜头。趁几个男孩斗得筋疲力竭,一揍一个准,成功跻身泥巴地的将军之位。
逍遥的日子没过几天,就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带着一批叽叽喳喳的女生来。卫长风不愿瓜分自己的领土,于是很有心思地下了帖子,说要与她公平竞争。
那日许多小孩来看,他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谁知拳头还未挥到她脸上,对方就捂着脸大哭大闹,说卫长风把她打疼了,打丑了,打残了。
闹出事儿了,一群孩子连热闹都不看,捡了自己丢在地上的褂子,迈开短腿跑得没影。留下一个捧着烫手山芋的卫长风,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雷声大,雨点小。卫长风看见她一滴眼泪也没流,只是扯着嗓子干巴巴地嚎。当将军的爹闻声而来,揍了卫长风一顿,说他欺负女人没有风度,该去相府赔罪。
卫长风不战而败,只能心怀愤懑地退位让贤。
不是很有肚量的他,记住了这个女孩的名字。
江淮南。
泥巴地骑马打仗的游戏还在继续,只是卫长风不再当将军。
他败了,只能当狗头军师,跟在江淮南身后,成天打报告:
「将军,在下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淮南心情好,没被她娘打,就会说:
「但讲无妨,快说来听听看罢!」
江淮南心情不好,被她娘打了,就会说:
「你哪儿来这么多话要讲?来人,给我将他拖出去斩了!」
陆然喜滋滋地搓着手上来,要把他拉去砍头,报他的离间之仇。
卫长风很郁闷,他觉得自己挺能打的,职位高低得盖过陆然啊。
他终于逮着一个独处的机会,郑重其事地问江淮南:「你看我,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淮南在地上用树枝戳东西玩儿,他忍不住多嘴:「那是茧,可能是风吹下来的。」
作品本身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与本站立场无关。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