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
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98
侍卫步子极轻,应声现出身来。
他面色平静:“烧掉。”
重风低头应下,取来地上落着的书,拿去了阁外。
“佛门重地,如何会有这种书?实在、实在是有辱清净……”
阮窈小声说着,脸颊的飞红仍未散去,直至裴璋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
她莫名生出两分心虚,只好若无其事又扭过头去继续找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阮窈欢喜地轻呼了一声,“找着了!”她拿起陈旧的书卷想要下梯,却踩到了垂在踏板上的裙角,半边身子被绊得向旁斜去。
裴璋反应迅速,长臂一伸,立时轻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吓得面色都白了几分,“幸好有公子在……”
隔着衣衫,裴璋的手掌仍旧比她的肌肤要凉上几分,待她一站好,便立时松开了手,更是往后退了半步,与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他微蹙了蹙眉,“攀高是危险之事,季娘子下回莫再如此。”
阮窈乖巧点头。
二人缓缓踏下木梯时,她一步一步跟在裴璋身后,鞋尖恰好踩在他的影子上。
“公子是极好的人,我虽然拙手笨脚的,却也总想着回报公子一二。“她软声说着,“今日能帮公子找书,即使真要摔上几跤,也算不得什么……”
“有昨日的绿萼,已经足矣。”裴璋轻轻抬手,将提灯往左斜了斜,昏暗的木梯间立时又被多照亮了两寸。
回到二层,阮窈将书卷小心放于书桌上,犹豫了片刻,抬起一双眸子盈盈望着他,大着胆子问:“窈娘下回若还有不懂之处,可以再来问公子吗?”
裴璋垂下眸看她,烛火映得他瞳仁愈发漆黑,宛如一池幽沉的寒潭。
阮窈一颗心跳得微有些快,见他并不言语,只好不无失落地低下脸去,“是小女失分寸了……”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裴璋温声应允了她。
“可以。”
*
阮窈告辞时,阁外仍飘着蒙蒙烟雨。
裴璋令侍从取来伞,见她脸颊无意中沾染上了墨点,便温声提醒她。
阮窈微红了脸,略擦了擦,这才离去。
他取出巾帕拭净手指,眸光沉沉扫过通往三楼的木梯——
方才寻书时,少女高坐在竹梯上,蜜黄色的裙裾柔柔垂下,隐约可见穿着杏白绣鞋的双足在悠然晃动。
他视线无意滑过,才发觉她衫裙犹带着湿痕,已然勾勒出圆臀、双腿的形状来。半干的发尾柔柔垂在腰侧,纤弱的仿佛伸手一折,便断了。
那本秽书本应是不足为道之物,可她分明也是有意为之,发心不纯。
裴璋面色微微沉着,轻敲了敲桌案。
重风从暗处走出,颇为心虚地低下头,“属下知错,请公子恕罪。季娘子应当是绕了小路过来的,属下……”
裴璋看了他一眼,重风立时噤声,不再解释下去。
“回存竹楼。”裴璋拾整好墨具,示意重风带走。”
他顿了顿,“三日后,启程去建康。”
*
此后两日,阮窈早早守在阁中,可惜裴璋不曾再来。
可见此人性情便是如此,虽不会当面言词推拒,可行止上却也半分不越矩。
而她故意落到地上的书,也并未令他有半分异样,反倒引得自己莫名心虚。
阮窈颇为烦躁地揪了揪裙裾上的补丁。
她自小随阿娘,生得一副好颜色。从前在琅琊郡时,恋慕她的郎君比比皆是,从未像这般碰过壁。
若非鲁郡之乱,她此时应当已和谢郎完婚,又何至于此。
至于裴璋……阮窈从前被阿爹逼读《论语》,连孔夫子都云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任他再如何自持,难道还真能摈弃七情六欲……
她才不相信。
正想的入神,妙静推开门,来藏经阁寻她,“窈娘——这经书日后再不必抄了!裴公子已将编缮好的完本交给了师父呢。”
阮窈愣了好一会儿,才将笔放下,又堆了个笑出来,“姐姐的腿脚可好些了吗?”
妙静微微笑着点头,“自然是好了。走吧,师父有话要同你说,让我带你过去一趟。”
阮窈听闻住持寻自己,不敢耽误,立时随她起身而出。
沿路上,妙静颇感遗憾,“不愧是裴氏的长公子,经书剩下的残页不过十之五六,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只可惜天妒英才,这般人物,竟拖着副病体。”
阮窈有意想要打探裴璋的事,附和完以后,又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姐姐,裴公子既是高门子弟,又怎会擅于佛学?”
妙静眼中亦浮起几分疑惑,“许是因为裴公子的娘亲笃信佛学,仙去前也是在寺里落的发。我听师父说,他幼时还曾随裴夫人在山上小住过许久。”
“裴夫人居然出了家?”阮窈错愕不已。
近年来,上及高门,下至庶人,虽不再以儒为尊,皆好佛道,可身份尊贵之人自请落发,仍实属少见。
妙静仅比她年长两岁,削发为尼,想来也是有着什么不得已的缘由。
“旁的我也不清楚了。”妙静的声音有些轻飘,“富贵人家,所思所想定然与我们不同,兴许当真勘破了红尘——”
住持所居的寮房在灵山寺最东侧。绕过斋堂,再沿着廊庑向前,便是东院。
甫一入内,阮窈立即瞧见石阶高处的小亭里正有二人相对而坐。
她和妙静同时止了步。
连日来春意渐浓,日光也晴暖了三分。亭旁的娑罗树萌了新芽,映着红墙,枝叶微摇。
天光之下,男子一身苍青色宽袍,春风拂得他衣袂飘动,身形如松如竹,直将周遭的绿意都衬作了无物。
阮窈眯了眯眼,裴璋似有所察,亦微微侧目朝她们看来。
第3章 凶案公子的行踪与她何干
正是春光如练的时节,亭外茂林修竹,莺鸟啁啾。有轻碎的步子夹杂其中,逐渐靠近。
女子一身布裙,跟随着寺中比丘尼而来,安静地停驻在阶下。
她生得细弱,站在旁人身后,只愈发显得娇小。
裴璋的眸光略略
停留,很快便收了回去。
“十日后便是寒食,先母的祭扫一事,届时还要劳烦住持。“裴璋声音温和。
住持已近知天命之年,神色蔼然。“裴公子不必劳神,这本就是贫尼分内事。”
裴璋轻轻颔首,不再多留。重风和重云见他起身,也连忙跟随而下。
途经石阶下方时,二人目光不经意间对上。女子望向裴璋,眼角眉梢霎时间浮上了抑不住的欢喜,继而又像是骤然意识到还有人在旁,又怯怯低下头去。
他神情平定,只作未察,轻飘移开了眼。
三人走远些后,重风忍不住低声道:“公子走得突然,可要下属去知会季娘子一声?不然她怕是还会再去找公子。”
裴璋闻言,微一蹙眉,“你喜欢她?”
重风愣了愣,急忙摇头,“公子误会了,属下并无此意……”
“那好端端的知会她做什么?”重云小声接话,面色有几分古怪。
他与重风自小跟随公子,这些年见过的游丝飞絮何其多。“这娘子身份不明,公子的行踪与她何干。”
裴璋不置可否。
临出院子前,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寥寥向身后投去一瞥。
女子正拾阶而上,素白的衫裙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分明春色一片晴好,佛殿檐边的暗影却恰投于裴璋眉间,只衬得他容色疏冷,恍如一层挥之不去的厚重阴云。
*
院内,阮窈十分乖巧地伏身向住持行了一礼,再三道过谢,才转身离开。
在寺里住的这些时日,她自知寄人篱下,佛寺也没有养闲人的道理,是以烧香、换水、擦洗,什么都干。
方才在小亭里,住持问过她日后的打算,说是寺里有相熟的商队,往年会在中秋前后途经广陵,她若愿意,届时便可随商队同去洛阳城。
住持所说并不出阮窈意料。
若是在商队来时,裴璋那儿仍无进展,她便听从住持的话,随商队去洛阳寻未婚夫谢应星。
只是去岁齐军投敌的变故令天子勃然大怒,余波至今未散。凭谢氏如今的门第,即便想要为她阿爹昭雪,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犹豫过后,阮窈仍是拿起裴璋借她的伞,推门而出。
山路难行,待她登上东高峰时,额上早出了层薄汗,连发丝都濡湿了。
不等走到存竹楼,林间忽起了凉风,枝叶被吹得瑟瑟作响,继而有雨珠淅淅沥沥地落下,四周泛起潮湿的雾气。
阮窈撑起伞,鞋袜上不知何时沾上些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又一时不慎,被断枝在小腿上狠狠划出道血淋淋的伤口。
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掉下泪来,心中生出懊悔。
兴许是她生就与这存竹楼相克,这两回来此,不是下雪,便是下雨,实在是令人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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