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
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70
谢应星剑眉一扬,回身看向她,墨黑的眸里满是惊喜赞许之意:“何时还学了一手箭术?”
她面颊微微发红:“郎君善骑射,我自然是……爱屋及乌。”
话语间,翩然东风拂下一瓣花,恰落于她的发上。
谢应星伸手替她摘下落花,眸光热烈而专注,眼底的情意昭然。
“敛尽春山羞不语……”他低低念着,俯身而下,温热的鼻息将她裹住。
阮窈下意识闭上眼,心跳如擂鼓。
可预想中的轻吻,却久久未至。
她等了又等,只得睁眼看去——
眼前却是绣着如意纹的红罗帐顶。
阮窈整个人像是在沸水里浸了好几日,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湍急而细弱。
她顾不得为方才的黄粱一梦怅然,刚想要动弹,背后却疼得钻心,实在难忍,不禁低低痛吟出声。
房中的侍女听见她干涩嘶哑的声音,连忙俯下身查看,“娘子醒了?先莫要动,奴去唤大夫过来。”
阮窈有气无力看了她一眼,从她衣饰便知晓自己仍在燕照园。
女医小心翼翼检视过伤口,重又替她换了药,同她说道:“娘子伤在肩胛骨下,万幸未曾损及心肺,这阵子切莫轻易行动。”
许是见阮窈泪眼愁眉,她还连声安慰了几句,“俗话说祸为福先,娘子这回受伤,裴公子都是命人用最好的伤药,娘子只管好生休养就是……”
阮窈胸中本就憋了一口恶气,又听女医絮叨起裴璋,干脆把脑袋缩回被子里,却偏巧又擦碰到伤口,痛得抖了一抖。
她的确有意攀附他,即使在遭遇刺客后,也仍在动着借险情与裴璋拉拉扯扯的心思。
可她却从未想过,会因他而伤及自己的发肤!
即便这伤势并不致命,可她也痛得近乎丢了半条命。
阮窈泪眼婆娑躺着,又怨愤想了一圈,只觉自己懊恨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在心里暗骂了好久仍没骂完。
她又何尝想像笼中惊鸟一般兢兢度日,费尽心思与这些男子纠缠,委实不值……
病中心志脆弱,她昏睡的这几日接连梦魇,又想起诸多儿时旧事。
阮窈的爹待她算不得很好,可阿娘和阿兄到底是疼她的。
只是不知他们此刻身处何方,兴许还活着,兴许……
阮窈五脏六腑内像是被人撒了一把黄连,抽抽搭搭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侍女端着膳食走到榻旁,见她仍蒙头睡着,再三犹豫,还是轻唤了一声,“娘子——”
阮窈过了一会儿才露出脸来,一头乌发压的乱蓬蓬的,鼻尖和眼角泛着红,一看就刚哭过。
侍女正想劝她进膳,阮窈却吸了吸鼻子,声音小小的,“我想吃醍醐。”
*
一盏醍醐下肚,阮窈又强撑着吃了碗莼菜鸡丝粥。
她
这一病,唇齿间都泛着苦,自然没什么食欲。
过往一年疲于奔命,饮食草草了事,能不饿肚子便已知足。而后在庙里住下来,亦是多食素斋,她比从前消减了不少。
如今有伤在身,短期想必不会被裴璋送走,更要努力加餐饭才是。
照顾阮窈的侍女名唤品姜,见她用了不少膳食,神色也变得欢快起来。
“裴公子那日可有受伤?”阮窈强打着精神,尝试探问园里情形。
品姜点了点头,“公子受了轻伤,至今仍在玉泉院里休养。”
阮窈将不曾动过的小食赠给品姜吃,继而顺其自然地同她攀谈起来。
原来自己昏睡的这几日,裴璋联同四皇子萧寄执掌了燕照园。
当夜兵变,萧寄早带了人马,与裴璋内外相合。
赴宴的士族中人个个酩酊大醉,不知今夕何夕,骤然被兵卫控制起来,三魂七魄险些被吓掉了一半。
先小人后君子,待到再放出他们时,陆九叙又滴水不漏地安抚一番。而崔氏大势已去,这些士族心里再愤懑,也说不了什么。
只是崔氏到底是百年世家,若真要连根拔除,文人的笔杆怕是要戳到帝王的脊骨上去。此次这样费周折,想必也是为了惩一儆百。
品姜告诉她,崔临是畏罪自裁而死,除此之外,死伤极少,裴璋只将崔氏全族收押,青壮男子则大多押送回洛阳,再交由圣上裁断。
“……品兰被人推搡伤了腿,裴公子便派了医者为她医治……园中所有侍女乐姬皆是如此,大家都很感激。”说到这儿,品姜俏脸微红,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阮窈躺下听她说,眼前映出的却是那日淌了一地的肚肠。
生死攸关之际,自是要以命相搏的。
只是裴璋望上去并不像习过刀剑的人,君子六艺,那双手似乎也不该拿剑……她实难将那夜的裴璋与当日神色温和,递予自己经书的他相联在一起。
“娘子好生勇敢,”品姜双眼亮晶晶的,“娘子舍命救裴公子,不怪公子待你这样好,送了许多补养之物和上好的伤药来。”
阮窈不禁心中冷笑,面上还不能流露出来。
他的举止在旁人看来,兴许是无可指摘,毕竟自己身份低微,合该如其他侍女一般感恩戴德才是。
可裴璋倘若有一分关心她,又怎会来看她一眼都不曾,当真是个目高于顶的贵人。
“等等。”阮窈陡然回过神来,面色不由有些古怪,“你说……我舍命救他?”
品姜不解地点头称是,小声说,“崔大……崔大人服罪前,说是裴公子命大,皆因有娘子舍身相护。”
阮窈好一会儿不曾说话,干巴巴挤了个笑出来。
她反复同自己说,这当然也算是件好事。
事已至此,她应当抓住这些筹码为自己规划一番,才不算白流了这样多的血。
可她肩胛下此刻仍泛着痛,实在是……憋屈至极。
“这件事旁人也都知道吗,可有说些什么?”
品姜嘴快,十分自然地接着说道:“他们说娘子一心恋慕裴公子,如痴如狂……”她说到一半,瞧见阮窈面色实在算不得好看,又犹豫着停了嘴,“娘子怎么了?”
阮窈凉凉一笑,说话声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没事。”
第8章 瑟如寡廉鲜耻
清明过后,窗下一树垂丝海棠开得花叶灼灼,密若彤云,收尽春光。
阮窈斜斜倚着,手里话本子翻得噼里啪啦作响,随后神色郁郁盯着栏下花影,幽幽叹了口气,小声嘀咕,“怎么尽是这种结尾……”
品姜闻言凑上来,好奇问她:“娘子在说什么?”
“你要看吗?”阮窈随手将书册递给她。
“奴哪儿识字呀……”品姜忙摆摆手。
二人无所事事,阮窈便同她说起书来。
这话本里讲,吴地有一冯姓书生,于某年夏月薄晚在斋中乘凉,忽见窗外现出一位身着绿衣翠裙的女郎,自称姓焦。
冯生见其貌美宛如天仙,起身拉住她衣袖想要亲近。女郎连忙挣脱,仅留下一片裙角。
次日冯生再细看,哪里是裙角,分明是芭蕉叶。随后他见庭院中所栽的芭蕉树恰有一片叶子断裂,形状同他手中的“裙角”分毫不差,当即便将树根砍断,竟有血从中流出。
“直、直接砍了?“品姜听得一愣。
“后面还来了个秃——”阮窈一时嘴快,连忙又把驴字咽了回去,“来了个和尚,说焦氏女子为精怪所化,引诱过不少僧人。”
“可那焦氏女连话都未说一句,反倒是冯生冒犯在先拽她衣袖呢。”品姜面露疑惑,见她神色不悦,转而又笑道:“不过是本闲书,娘子若不爱看,奴便拿回藏书阁再换几本来。”
阮窈默不吭声想了想,忽地柔声说了句,“取支笔来吧。”
她病中百无聊赖,这才要品姜去园里的藏书阁取些闲书,无事时翻阅,也好消磨光阴。
只是这崔氏的藏书不大对头,她左看右看,净是此类迂拙可笑的话本,好没意思。
书中男子大多心术不正,自身做不到修身立节,反要先罪责精怪误人,想来都是些穷酸书生的臆想,实则怕是毕生也遇不到这般貌美的女子,更莫说是一亲芳泽。
且这燕照园金迷纸醉,还养了这样多的美婢伶人,也不知崔氏藏这种书做甚。
著者甚至在文后描有绘图,笔墨致密,书中之人栩栩欲活,书生眉清目秀,焦氏女反倒一副轻狂狐媚之态。
沾花惹草、寡廉鲜耻、招蜂引蝶……
阮窈提起笔,撒气式的洋洋洒洒写下如上批注,末了还把那冯生的绘像涂成了王八头。
左右崔氏族人如今自身难保,燕照园更是换了主人,除了她自己,还有谁会知晓此事,省得将来再被他人借阅,平白误人子弟。
她乱写一气后,左右一看,颇为满意,又叫了品姜过来。
“娘子这些全都不要了吗?”品姜小心捧起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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