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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作者: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91
  
  提及此事,陆九叙的笑容敛了敛,“我并无什么事,反倒是听闻娘子受了伤。”
  “不过是些皮外伤,歇上一阵子便好了。”阮窈仿佛想起了什么,颇为低落地蹙起眉来,“听闻买凶之人出身于何氏,也不知那夜枉死的无辜游人可否求得一个公道……”
  陆九叙不能将内情说与她听,只安慰道:“那是自然,刺客已然画押,铁证如山,御史台不会徇私枉法。”
  她神色仍是犹豫不安,“可是何氏势大,倘若他们要毁证……”
  “季娘子把御史台想成什么地方了?”陆九叙不禁失笑,“证书存放于兰察宫中,非专人的文书刻印,不得调用。何况如今的信官也是裴家人,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贿买的。”
  “原来如此,那
  是我蒙昧无知了,“阮窈有些不好意思,“还请郎君莫要笑我。”
  “娘子说笑了。”
  二人闲谈了几句,就此话别。
  阮窈走起路来,步子仍然有些慢。
  她若有所思地略低着头,甫一进屋子,便感到周身一阵微凉,热燥尽散。
  碧纱窗下水沉烟,日光照过来,又隐约映出几抹窗外芭蕉的婆娑绿影,疏疏落落。
  裴璋坐在窗下的书案后,一身玉色长衫,头发以竹簪束起,姿态闲雅。
  她压下心上的几分不自在,正要唤他,他却先开了口。
  “窈娘,“裴璋温声道:“过来坐。”
  第25章 泸州情牵
  见到阮窈来找他,裴璋并未露出意外之色。
  从那日失态过后,他就不曾再去见她。倘若她再乖觉点,本该更早一些就来寻自己。
  “是在屋中待得无趣吗?”他让她在案前坐下,注意到她的腿脚走动起来仍有几分不便。
  裴璋的嗓音和神情若无其事,仿佛他们不曾有过争执。
  阮窈目光在他的颈间顿了顿,又很快移开眼。她点点头,略有两分心虚,还是问了一句,“公子……不生气吗?”
  “我若不生气,你下回便还要如此吗?”
  “绝不会了。”阮窈信誓旦旦地表态,目光继而落在案上的文书上,眸光微微动着,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不如送我几张手书吧……我字写得不好,若能照着公子的字迹临帖,也多少能学几分风骨。”她抬头望着他,一双眼莹莹发亮。
  还不待裴璋说话,她又补充道:“只要公子的,不要旁人的。”
  “这又是为何?”他问道。
  阮窈一本正经地说:“书云‘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既要学,自然是择全天下最好的范本来学。”
  裴璋握笔的手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话谄媚的太过直白,不知她想打什么主意。不过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见她坚持,他还是让人取了纸笔来给她。
  两人便在同一张案上坐下,各自做各自的事。
  见阮窈全神贯注地埋头苦写,裴璋伸手拿起一张被她写满的纸张看了看,纸上密密麻麻,通篇写的都是他的姓氏。
  然而他只瞧了一眼,就忍不住蹙起了眉。
  她的字能看出一丁点底子,但不多。
  好好一个裴字,在她笔下也显得横七竖八,笔划软绵。
  他想起家中尚在垂髫之年的堂妹,落笔比之阮窈,约莫也要稳上三分。
  “公子这是什么表情……”她立刻有些不高兴地嘀咕,“实在是打击人。”
  裴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纸张轻飘飘放回去。
  阮窈沮丧地以为他不会吭声了,谁想过了好一会儿,耳边响起极为平淡的两个字。
  “尚可。”
  到了午后时分,暑意更盛。
  明晃晃的日光被窗纱筛成斑驳光影,倾泻了一地。
  阮窈许是写累了,顺势俯在书案上小歇,满头发丝用玉簪挽起,只露出一截纤细的后颈。
  裴璋在外间服了药漱洗过后回来,所见的就是这一幕。
  山洞中的那一夜,他曾用手掌缓缓抚摸她的脖颈,感觉像是某种白腻的暖玉,触手生温。
  他指腹微微一动,随后下意识在袖中紧了紧。
  案上又多了一摞纸张,裴璋低垂着眼拾起,慢条斯理地依次看她都写了些什么。
  一张他的姓氏,一张她的名字,再就是……
  他扫了几眼下面压着的两张纸,通篇唯有二字——
  启明。
  他拿给她的手书,分明是《礼记》,她却胡写一通。
  裴璋瞥了眼仍睡着的人,将手中纸张放回了原处。
  *
  五日之后,阮窈脚伤好了大半,一大清早随着裴璋乘车来到渡口。
  钱塘水路通达,他们到的时候,约有十数只船泊在渡口外,或装卸货运,或泊岸待客,好不热闹。
  登上客船后,阮窈实在忍不住心底的欣喜,这会儿也不嫌晒,有点傻气地在船头杵了许久。她努力在日头下睁大眼,遥遥望着远处几乎要和天连成一片的江面。
  而后还是裴璋让重风带她进去,淡声说了句:“暑气太盛,不宜在外久晒。”
  她冲他盈盈一笑,心里却不以为意,寻了一个能望见水色的位置坐下来。
  起初在船上还有几分新鲜,时日一久,连她这样懒散的人都不禁生出一种蹉跎光阴的虚无感。好在每过一日,便离洛阳更近一些,倘若她实在无趣,便会缠着裴璋同她说话。
  可惜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寡言且无趣的人。
  即便是在船上,寝食也一切如旧,规律得令人叹服。偶而他会弹少刻的琴,剩余时间则多在看书。
  待到入夜,他卧房的舱门一旦合上,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重风也绝不会再去打搅他。
  船程过半时,阮窈才忽然发觉,自从画舫遇刺一事了结后,便不曾再见过重云。她好奇问过一句,得知他有其他事务在身,这回并不同他们一起走水路。
  待抵达泸州时,已然是七月过半。
  一路风尘仆仆下来,惟有阮窈人逢喜事精神爽,还算得上有几分神彩。
  得知他们要在泸州先行下船休息,艄公也需另行采买补给,她虽十分不情愿,却也没有法子,只能跟着乖乖下船。
  泸州当地有裴氏的一脉分支常居于此,裴璋少年时也曾在泸州住过,从前的宅子如今还空置着。
  叔父裴策得知他要来的消息,当日差了家仆相迎。裴璋不能失了礼数,翌日也前去府上拜访。
  裴策生得与他父亲裴筠足有六分像,连整肃的神态气度都一脉相承,脸上甚少现出笑意。
  裴璋的父亲在他弱冠那年意外得了风瘫,此后连张嘴说话都再不能,更遑论是处理政务。
  倘若是二房或三房的父老遭此横祸,任裴氏治家再严苛,恐怕也要手忙脚乱一阵子,少不得会出些错漏。
  然而裴璋自少时起,便是洛阳最为人所称道的世家公子。
  不论是行止学识,亦或是品性,都近乎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
  他肩上担着裴氏的担子,这些年来,也一向做得很好。
  “听闻你此次回来,身边还带了一名女子?我虽不知你父亲当初为何要与温氏退亲,但总归也是想为你另择一名端雅的女郎为妻,而非像眼下这般。”
  裴策话语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却又无法将话说得太难听,只得端着长辈的架子试图劝诫他。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至今仍未娶妻,本就多被那些小人暗地里揣度置喙。倘若携她回洛阳,迟早要被人传言养了个外室在身边,届时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裴璋默然不语地听着。
  实则叔父说的并无不对之处,且措辞已然算得上是含蓄。
  即使抛开品性,她的身份也恐怕埋有诸多隐忧。他既然不能,也不该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合该尽早斩断与她丝丝缕缕的纠缠,以免误人误己。
  只是……裴璋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他三岁读圣贤书,孔圣人的三戒早该刻骨,却不止一次因她而情牵意动,想来也实在可笑。
  他低垂下眼,盯着杯盏里飘忽起落的茶尖。
  房中萦绕着浅淡的檀香,若有若无的青烟令他略微有些走神,继而忆起船上的那一场微雨。
  阮窈坐在他身旁,手里拿了本经书在看,忽然吃吃地笑起来。
  见他不解,她便同他说起书中的这则故事。
  深山中有一名掌管降雨的独角仙,因为厌恶雨水,作法引来大旱。为破去仙人的神通,一名叫做扇陀的貌美女子前去山中寻他。后来二人两情缱绻,于是仙人因破戒而失去法术,还随着扇陀下山。扇陀沿路走累了,便坐到仙人的肩头,架肩而还。
  这则故事本是为了劝诫凡人,非遣除六欲,不能得圆满。
  可她却笑意盈然地道,永不行差踏错固然好,可便是仙人也无法做到。在为扇陀破戒的那一刻,兴许也是仙人最为欢喜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