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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作者: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79
  
  这幅模样落在裴璋眼里,只令他觉得熟稔。
  收敛了几分的扭捏作态,终究也还是扭捏作态。
  可不知为何,他却并不觉得那般厌烦。
  且罚她做侍婢也好,令她改名也好,这都不意味着,旁人便可以折辱她。
  不论她是何身份,是何名姓,这世间也总归唯有他才能让她掉泪。
  除他以外,旁人都不行。
  狗也不行。
  “雪团……当真是公子送给温娘子的吗?”阮窈咬紧唇瓣,忽而问了句。
  “不错。”他微一颔首,随即眼见着她怔了怔,不无失落地垂下眸,眼睫颤了几下。
  “既是如此……”阮窈又装模作样地抹泪,“公子不必管我,以免温娘子久候。”
  裴璋并未出言安抚,反而低下眼,仔细端详着她。
  人心……真是奇怪之物。
  美恶既殊,情貌不一,相形不如论心。故而他往日并不以皮相的美丑而区分人,少女或是老妪,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
  可自他吻过这张唇舌,便就此牢记下了她唇瓣的轮廓。
  红润,濡湿,除去抹泪时,唇角惯常的微微翘着。倘若旁人的唇仅仅是两块皮肉,那她的唇便是娇美的花瓣,一揉即碎,继而溢出露水。
  见他沉默不语,眼前人眸中更露出几丝嗔恼之意,几乎快要将下唇咬破。
  裴璋再想及她方才转述的那些无稽之言,分明是委屈至极,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他目光中不由多了两分温和,心上连日笼罩的烟霭渐而消散了些许,也再不似那夜般沉郁。
  “这狗我不会再留。”他告知阮窈道。
  她闻言顿时一愣,忍不住直直地望着裴璋,眸中浮上一抹惊讶,“是要杀了它吗?”
  “有何不妥?”直至他略微不解地蹙了蹙眉,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般看他。
  “狗并不通晓人性,”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阿兄从前也养过狗……”
  陡然回忆起亲人,她神色难以掩饰的低落了片刻。
  但裴璋那夜所说的话,她记的一清二楚,只得很快平复了心绪,又接着说:“狗若犯错,实则是主人之过。不如从温娘子那儿将狗接回来,好生管教一番。”
  裴璋面上并无不耐,只是平静地听她说完,又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要养狗,另抱一只来便是。”
  “并非是我要养……”她见他误会,连忙摆手否认,“雪团也算不得是疯狗,到底公子又曾养过一段时日,只要教它往后不能再咬人就是。”
  “既已伤过人,再留也是禀性难移,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阮窈心里咯噔一下,后背都莫名凉了凉。
  这便是裴璋的处世之道吗?与其着手解决问题,不若从源头起便将问题所在的土壤毁去。
  故而……那时在建康,他行事也未曾考虑过裴岚。
  可人不是物件,即便是牲畜,也同样有感情与爱欲。少年时曾养过的狗,倘若换作常人,难道不该对其留有怜爱之心吗?
  虽说阮窈怕狗,也不喜狗,却当真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一条狗而感到唇亡齿寒。毕竟说到底,她对裴璋而言,与雪团又有多大的区别……
  “禀性难移”这四个字,不论如何,都无法不令她转而联想到自身。
  于是她忍不住干巴巴地说道:“雪团既是公子从前赠给温娘子的,自然就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一时宰杀是小事,可倘若日后再想起来,难保不会于心不忍。”
  “那便另养一只。”他缓声道。
  阮窈不禁向着他摇头,“那怎么能一样?”
  许是她在此事上反复揪扯,裴璋眉目中掠过一抹不解,漆黑的眸望着她。
  她愈发感到有些许不安,小心翼翼地将嗓音放得更轻、更柔。
  “公子……我之所以害怕雪团,是因为雪团于我而言,同这世上其他的狗并无分别。可任凭世上有再多只小狗,公子曾经照料过的,惟有雪团这一只。这便是独此一份,它自然也同其他狗不一样了。”
  阮窈盯着他沉静如玉的面容,心跳得一下比一下重,唇角却漾出一个分外甜蜜的弧度,声音也愈发柔怯。
  “我
  与公子也是如此。”
  见裴璋眸光微动,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讨好地牵了牵他的袖口。“窈娘是个身无所长之人,依附公子才得以活下去。而像我这般寻常的女子,倘若公子喜欢,洛阳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个。幸而公子怜惜我,我才与公子相伴至今……”
  说到此处,她很有几分羞赧,眸中满盈着潋滟春水。
  “故而窈娘对公子而言,自然也与旁人不同了……”
  阮窈指尖灵巧,像是菟丝子一般缠绵而上,在他的掌心依赖地轻勾。
  实则她弄不明白裴璋待她究竟是何心意,兴许是将自己看作了他的所有物,兴许是恼她数次欺瞒,非得驯一驯她不可。
  总归而言,倘若当真爱惜,又怎会舍得磋磨她,更不会视她族人的苦难而不顾。
  她或许并非良善之人,也的确用心不纯,可他因此而失去什么了吗?反倒是自己,三番两次受皮肉之苦,兴许连身子都要被他占去。
  即便裴璋当真被她骗了感情,又能有几分,分明他才是那个占尽便宜的人,还敢高高在上地指责她。
  他目光久久落在她唇上,过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道:“是吗……”
  “自然。”阮窈担心他会因自己的话而不悦,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公子对我而言的意义,也与旁的郎君都不相同。”
  裴璋眸光扫过她的脸,唇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
  当他微凉的五指再次抚上她的脖颈时,阮窈的脊骨一个激灵,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睛也下意识睁大了。
  然而他这回只是用指尖摩挲着她的肌肤,像是在抚摸着某种易碎的瓷器。
  “公子——”绿茗有些惴惴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裴璋松开手,温声道:“拿进来吧。”
  绿茗端了碗红棕色的汤药进来,神色恭谨地放下,随后便退下了。
  “这是什么?”阮窈瞟了一眼,又嗅了嗅,舌尖已然开始泛苦,蹙着眉问他。
  “下淤血汤。”裴璋告诉她,示意她把药喝了,“可治愈你腿上的伤。”
  非万不得已,她当真不愿喝药,但到底保命重要,阮窈也并未多说,毫不犹豫便喝了。
  苦药艰涩地滑过唇舌,她苦得眉头紧锁,连泪花都浮了上来,小声向裴璋央求,“拿些蜜饯……”
  而他瞧着她的神情,只抿了抿唇角。
  下一刻,阮窈的后脑就被一只手掌所扶住,裴璋随即倾身覆上了她的唇。
  她下意识地一僵,唇舌显得有些笨拙,牙齿也不自觉紧咬着。
  然而今日的吻比之那夜,少了几分掠夺与躁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耐心。
  牙关被他微凉的舌不紧不慢地撬开,继而在她口唇中细细求索。
  直至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裴璋才退了出去,却又转而含住她的唇瓣,令阮窈浑身泛起一阵不自主的酥麻。
  一吻毕后,她脸颊滚烫,羞恼地说不出话来。
  世上怎有这般自大的人,自己要的是蜜饯,他却二话不说便来吻她,难不成他以为自己的唇舌上有琼浆玉液吗?
  “还苦吗?”裴璋若无其事地拭去唇畔上晶亮的水泽。
  阮窈哪里还敢叫苦,只得强忍着恼怒摇头。
  他黑沉的眸里浮上一点浅淡的笑意,毫无半丝羞涩地看着她。
  她想到书案上的那副画,面颊一时之间更为发红,实在忍不住,还是小声埋怨了一句。
  “公子画什么不好,为何非要……倘若被别人瞧见该如何是好?”
  裴璋话中有几分安慰之意,“除你之外,应当无人会这般大胆。”
  他语气十分平淡,并不像是在隐喻什么,黑润如玉的眸仍看着她,一刻也不曾移开过。
  阮窈心中羞臊,顾不上旁的,抬手便捂住了他的眼。
  “你不许再看了……”
  兴许禅房的那夜他也是如此,方能将她的头发丝都毫厘不差地画下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裴璋并未挣开她的手,而是朝着她微低下脸。
  “窈娘。”
  他似乎意有所指,往日清冷的嗓音含着微微哑意。
  面前人肤白如玉,双眸仍被她的手所覆住,墨发垂在肩后,愈发显得唇上略略发红,却无半点餍足之意。
  见阮窈不动,裴璋甚至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她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阮窈涨红着脸,无奈之下,只得仰起头,有些费力地再度吻上他的唇。
  *
  裴璋尚且年少时,父亲的同僚曾往府上送过一双白鹤。
  鹤为羽族之长,素来多被文人冠以高洁之名,在浊世中更为士族所喜,故而被家仆豢养在后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