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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作者: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701
  
  裴璋似乎极少口出诳语,甚至于言辞上颇为克己。尽管如此,他却能轻飘飘就逼迫自己嫁给段修那样的人,足见行事狠毒。
  不论是杀掉自己,还是杀掉谢应星,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之事,无关痛痒。
  阮窈意识到这一点后,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慌慌忙忙就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求他。
  “不要!”她陡然着了慌,又匆匆擦掉眼泪,唯恐是自己哭才惹得裴璋不悦。
  “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哭了……还请你高抬贵手……”阮窈嗓音发颤,祈求地拽住他,全然没了章法。
  裴璋的眸光看似温柔,深处却隐隐藏着近乎残忍的恶意。他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指间抽了出来,嗓音可以称得上有几分温和。
  “窈娘,我不逼你。”
  “你自己做选择吧。你是情愿嫁给段修……”他脸上一片漠然,“还是情愿让他死。”
  第43章 再逃恨到将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她睁大了眼。
  四目相对间,眼前人仍是那张神清骨秀的面容,似乎与初见时并无什么不同。
  然而隔着幽微的火光,阮窈又分明见到他黑沉的眸底深处正蕴着浓郁的阴戾,哪还有半分往日清冷。
  她愣愣地僵坐了片刻,猛一下站起身,“你不能……”
  烛火被她衣袖牵起的风带得颤动不已。
  裴璋柔声截断了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能。”
  阮窈心中悲愤交织,眼里噙满了泪,还不待落下,就见到他盯着自己的目光微不可见地沉了沉。
  她不敢再当着他的面哭,下一刻便背过了身去,低下头抽咽着。双肩不断轻耸,却再无声息。
  裴璋没有安抚她,而是紧抿着唇,手指一下一下地缓缓轻敲着桌面,强压下心底里浓重的不悦。
  男女情爱,多是渺若烟云,觉来不过一梦,她难道
  不明白吗?且蝼蚁尚且贪生,人又岂能不爱惜性命,这也是她曾经亲口所言。
  在这世上,他不信有人会以身饲虎,心甘情愿成全即将另娶的昔日情人。
  她理应知晓,该如何选。
  夜深人静,旁人早被他摈退了下去。窗下的身影寂然不动,仿若融进了浓沉的夜色中。她消瘦了许多,腰身尤为薄,原先养出的那几分肉,又全偿了回去。
  他目光凝滞在阮窈背上,想起了她肩胛下的伤。他曾无意瞥过一眼,疤痕狰狞不平,倒正如他此刻繁杂的心绪。
  同肌肤一样,一旦生出褶皱,便再难以舒展开。
  裴璋抬手,轻轻揉着眉心,愈发觉得头痛欲裂,额角像是凝起了一团沉重的阴云。
  他忍着不适,终究仍是勉力站起身,走至阮窈身后,缓缓伸出臂膀,揽抱住她。
  怀里的人细细瘦瘦,身子僵了一僵,却并未推拒开。
  鼻端萦绕着她发上的幽幽冷香,他心底方才那股弥天怒意也如潮水,悄悄然便冷褪了大半。
  实则阮窈若是选择让谢应星死,他并不应当,也不会杀他。
  非是不忍,而是……生者永远也无法与死者相争。
  他会成为她至死也难忘的一缕相思,错处和疵点亦会在漫漫流光中消弭,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谢应星应当好好活着,与他不日便要娶的新婚妻子在一处,永结百年之好。
  察觉到阮窈身子在颤,裴璋耐心地轻抚她的发顶。还不待他开口,怀中原本柔柔倚靠着他的人,却回身转了过来,直勾勾地望着他。
  下一刻,她猛地高抬手,指间攥着什么便向他刺下来。
  裴璋蓦地反应过来,立时便向旁侧身并去捉她的手。然而他病得久了,身子较之往日钝重得多,虽躲闪了一下,腹下却仍是一痛,再低头看去,皮肉已被一支发簪所穿透。
  血渐渐涌了出来,继而在素白衣料上扩散开。
  阮窈嘴唇发颤,向后退了半步,眸中像是燃起了两团炽烈的火,紧接着又涌上泪水。
  她眉目间有惊,有怒,但并无悔愧之意。
  “择来择去,总归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她流着泪,双手都在发颤,恨声道:“可我偏要活。”
  裴璋整个人瞬时间静了下来,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然后胸口一窒,喉间阵阵发紧,腥膻的血气翻腾而上,咳出一摊血来。
  伤处寒凉难忍,所剩不多的气力仿佛也在顷刻间全然消没,他退了两步,伸手想去撑住身后的桌案。
  然而眸中像是涌入了一团湿冷的浓雾,无边无际地蔓延开,万物很快也变作一团模糊。
  眼见着裴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继而呕出许多血,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阮窈额上止不住地生出冷汗,一颗心也像是被人拿了把重锤,狠命地敲着。
  他死了吗?
  阮窈心中升腾起了一股浓郁的惶然和惧怕,她忍着泪,拖着发软的腿脚转身跑出屋。
  不知夜已几更,裴璋就寝时惯常不许人近身侍奉,又刻意摈退了人,她熟识这座宅院,沿路不曾遇到过其他人,更不曾回头。
  夜风沉沉,而她落荒而逃,身后宅院的暗影像是某种吞人的巨兽,无声无息地凝视着她。
  *
  “阿娘……随我走……”阮窈回到徐宅,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心急如焚就去扯了祁云起身。
  “好你个死丫头……”祁云本也未熟睡,见到她便是一顿咬牙切齿地责问。“你说,你上哪儿去了?当真是……”
  阮窈面色惶急,眼皮连连直跳,“阿娘,我犯了大过!这洛阳决计待不得了,否则定要比死还惨!”
  她方才是抱了玉石俱焚之心,裴璋逼她至此,分明就是想让她活不得。那既然她活不得,又凭何要让他好受。
  此刻离天亮尚且有些时候,她怕是傻了才不跑,难不成裴氏权势滔天,她就该束手就擒。大错已经铸成,她如今什么也不要了,索性隐姓埋名逃去别处,便是在山间度日也比嫁给那段修好。
  见阮窈当真是急得眼眶泛红,祁云也被吓到了,只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谢家郎午后着人送来许多银钱,”她又急又怒,从竹柜里摔出一个匣子,只恨不能揪住阮窈,像幼时那般狠打一顿。
  匣中除去银钱,还有一封书信,二人顾不上多说什么,匆忙分置好。
  离开徐宅的时候,祁云回望了一眼,原本心急火燎的脸上浮起一抹怅然。
  阮窈却什么也没有想,她连谢应星的信笺也无暇看,只是贴身放着。
  “阿娘快走……”她急声催促道。
  事到如今,唯有在事发之前乘水路离开才最好。
  祁云当初先她来到洛阳,本就还有些压箱底的银钱,如今又恰好得了谢应星的馈赠,二人手头也更为宽裕。
  只要能离开此处……
  阮窈遥遥望着记忆中渡口的方位,一双眼中唯有一往无前,比夜里星星点点的灯火还要明亮三分。
  与阿娘商议过后,等到天色蒙亮时,二人登上了去往弘农郡的船只。
  虽说阮窈并不打算去投奔伯父,可她和祁云到底是两名女子,若能离得略微近一些,倘若有了何事,届时还能求个照应。
  她与阿娘沿路买了两件粗制斗篷,可将容貌都掩起来,因着深秋风凉,也并不显得出挑。
  客船内并不安静,坐了许多天南海北的船客,人声嘈杂,好些交谈的腔调她也听不太明白,却让阮窈莫名的感到心定。
  她举目向外看,昨夜的雨早已歇散,云隙中透出几丝浅淡的金芒,渐渐冲破云霞。
  旭日映着水波涟涟的江面,映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阮窈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对祁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都会过去的……”
  *
  卧房里的火烛燃了一整夜,直至灯花爆开,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见花则喜,本该是个吉兆。
  裴璋却猛然惊醒,意识随之回笼,伤处的锐痛像是砸入湖面的滚水,激起一圈又一圈痛苦的涟漪。
  他胸膛重重起伏了几下,又缓慢地平静下来,脸色白得发青,唯有眼尾因急剧的呼吸而微微发红。
  扎入腹下的发簪已被医师取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
  是一支铜制花鸟簪。
  尖端同要了王生性命的那支木簪一样,有意被主人磨得削尖。
  对于阮窈,裴璋的确动过杀心。可到了最后,每每总是不忍,也并不愿伤她。
  连日来,他因怒气和妒意而相逼于她,除去起初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剩余的日子,他留在这座本不该再待的宅院中,也仅仅是想要等到她回头。
  倘若她肯向自己服软,他便不会再迫她。
  在夜里让她做选择的时候,裴璋的确不觉得她会甘愿为旁人牺牲。却不想她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做出了第三种抉择。
  她不愿嫁,也不愿谢应星有事。故而她毫不犹疑地向自己下手,正如当初在山寺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