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
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90
“有一年丹桂初开,夜里就下了瓢泼大雨。翌日一醒,我来不及穿衣,便让阿芝去瞧一眼那两颗桂树……后来我流落到了山寺里,因为害怕被赶出去,故而什么事情都做,日复一日,只觉着满眼都是做不完的活计,如何还有闲情看花呢……”
她说着,嘴角牵了牵,话语里却分明是数不尽的怅然,“阿芝那时要服侍我晨起、用膳,匆匆去瞧了一眼花,说是花枝仍如故。待我起来再去一看,树上叶多花少,尽被雨水打落了,我那会儿还闹了脾气,斥了她几句。”
阮窈低着头,手拢在杯盏上,杯子里是温过的牛乳茶,裴璋让人加了蔗糖,甜丝丝的。
她细细碎碎、漫无目的地说了许多,而他安静地听着,有时也会温声安抚她一句,然而在她听来,却总觉着有几分违和。
他是在尝试着讨得她的欢心吗?
阮窈悄悄去瞟了一眼他的神情,睫羽低垂,分外专注,然而手中的铁钎子总归显得有些怪异,连一贯的苦药味也被这油气给掩住了。
她很快接过他递来的肉,小口地吃着,随即见到他抿了抿唇,点漆般的眼里闪过一点隐约的期许。
阮窈便笑盈盈的,“多谢公子。”
他也眼含笑意,回身将茶水温在炉火之上。
见裴璋的茶水温着火,她轻轻将自己的牛乳茶向着他的位置推了推,“公子渴不渴?那茶水太苦了,牛乳……”
话未说完,阮窈才留意到了杯盏边缘沾着的绯红口脂。
她有些赧然,正想抬手擦去,便见到他眸光微微一动,竟真的接过她的杯子,缓缓饮了两口甜腻的牛乳。
随后喉结动了动,咽了下去。
阮窈直直地瞧着,心在胸腔里,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第51章 漫漫在他怀抱里入梦
随着喉间的吞咽,许是牛乳茶于他而言太过甜腻,裴璋不禁蹙了蹙眉,但很快便又舒展开。
他将杯盏放
回至阮窈面前,凝神想了想,神色温和地注视着她。
“窈娘可有何想要去的地方吗?”
阮窈嗓子有些发紧,像是绷着一根不安的弦。
她没有去看他的眼,而是垂眸盯着杯盏里微微打着旋儿的牛乳,脑袋空空,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胡说道:“我……我要去月亮上。”
若换作以往,她这般荒诞的话,裴璋估摸着只会看她一眼,抿唇不语。
可他今日显然颇为愉悦,眸中的浅淡笑意,像是雨过天清后的一小池碧湖。
“不可。”他嗓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可阮窈莫名听出了几分认真。
“月宫冷寂,传闻中的奔月灵药也仅有一枚,若你得了,便要舍而我去吗?”
她心脏怦怦乱跳,可闻言仍是怔愣了一下。
世上怎有这样的人呢?肉体凡胎如何能乘风而去,明知她在乱说,却一本正经地驳了她,还将话头又绕回他们二人身上,温温地反问她。
严灵院不是月宫,可冷寂却半分也不少。
裴璋来此,似乎是为着他母亲的寒食祭扫,可她冷眼瞧着,他分明也爱极了这山间静谧。
若再遇上雨雪天,他甚至可以连房门也不出半步,只在南窗下披卷,间或再看两眼堆雪。
可她与他不同。
山雪过于萧疏清冷,阮窈遥遥看上一眼,便忍不住想要缩起脖子,再跺上两脚。
她日复一日地被困在这里,偶而也在深夜被雪落声所惊醒,只觉长夜漫漫,越发疯了似的想念那一年初到洛阳,十里长街花灯迢。
更何况裴璋绝不会永远住在这儿。
那么到了那时……她该如何自处?若他开春回了洛阳,自己是否会独身一人被留在山院里?若他另行娶了妻子,亦或是对她不再有情爱和欲念,那她的这条性命于他而言,还有留存的意义吗?
山中冰雪严寒,屋中却有春水煎茶,红泥炉火,她亦想过,要就此在他怀抱里入梦。
可每每昏昏默默的刹那,这些诘问无时不刻不在敲打她,且他们之间……还承负着齐慎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他是被自己无辜牵连,才招致杀身的祸事。
想至此处,阮窈心口像是被人捂上了一团泠泠冰雪,澄心涤虑。
纵想沉湎……如何沉湎?
她不想去答他的话,便堆了个笑出来,小声道:“我不过是一时胡言乱语……你还当真了。”
裴璋默了默,未再追问,而是凝思了一瞬,缓声道:“朝中出了些事,我不日便会返回洛阳。我想……较之山中,你兴许会更想随我回去。”
“何事竟这般着急……”阮窈有意想要令他多说些话,并悄悄然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颇为苦恼的事,也并无隐瞒之意,微一敛眉,道:“太后想让端容公主与何砚和离。然而边地战乱久久难平,何氏……何氏……”
话还未说完,裴璋忽地抬手去揉眉心,鸦羽似的长睫覆下来,颤动了几下。
“窈……”
他口齿显得有几分含糊起来,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想来抱她,但很快就沉沉伏在桌上,再未动一下。
阮窈屏住呼吸,心里蓦地涌上一阵狂喜。
她幼时曾随阿娘在舅舅的药铺子里待过一段时日,识得些生僻的草药。而有一味形似水仙的花草,名唤马醉木。
再烈的马,一旦服食了花蕊中的汁液,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四肢僵硬、形同深醉。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裴璋母亲的花房中会有大量马醉木的种子。她偷偷拆取了袖珍的花壶,又费尽心思将花液滴进去保存好。
这汁液必定是有异味的,故而她添在了牛乳之中,却不想事情这般顺利,裴璋轻而易举就咽了下去。
唯恐惊动了旁人,阮窈走得匆急,衣袖拂到了石桌,酱料和茶水应声而倒,又缓缓在他素白的衣袖上晕开。
*
阮窈知晓,佛寺中的水陆法会一办就是七天七夜,如此才称得上是功德圆满。
佛门法事繁冗,法会期间,寺里香客也会比平日要多上数倍,人多手乱。
裴璋对她做出这般无耻之事,可也只是于她而言,他在旁人面前仍是个谦谦君子,且又与住持是旧识,终归要顾忌几分。
她要赶在裴璋醒之前寻到妙静和住持,再想法子避过他的耳目,跟随某个香客一同下山离开,再也不回来。
山顶的雪积得厚重,可愈往山下走,沿路的雪便愈发稀薄了。雪在缓慢地消融,却比前几日正下雪时更为严寒,鞋袜也很快就被雪水浸湿。
阮窈片刻也不敢停留,身子冻得发颤,面颊上却因激动而浮起红晕,踏在雪上的每一步都令她感到欢喜。
脚下终于不再是严灵院冷冰冰的地砖,而是松软的雪,跺一跺,便飞起细密的雪沫子。
只是雪路并不好走,她顾着去辨远处的路,脚下忽地被石子绊了一下,摔扑到了雪地中。
所幸衣裳穿得厚,阮窈很快又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渣,毫不犹豫地继续朝着山下跑。
冬日里昼短夜长,离开这儿久了,她的记忆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待她好不容易找到路,跌跌撞撞跑到山门前,暮色已然垂落了大半。
零星的香客正从门内走出来,她望着身前昏黄的光,恍如从阿鼻地狱倏忽回到了人世间。
阮窈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向寺里走,像是一名来此敬香的富家娘子。
她将面容掩在厚实的斗篷里,特意寻窄路而行,循着月光摸去了寮房。
“咚咚——”阮窈颤着手,叩响房门。
不多时,柴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穿着青灰色佛衣的女尼面色疑惑,正站在门后。
“妙静姐姐……”阮窈的声音干涩发哑。
女尼第一眼似是并未认出她,闻声却瞪大了眼,随后呆呆地张着嘴。
“……窈娘?”妙静有些迟疑。
不过一年光阴,于她而言却漫长得很,寄居在山寺里的日子如今再回想,当真是犹如隔世。
然而妙静却不曾有什么变化,唤她的声音也与从前并无两样,更衬得这数月来的记忆像是一场梦。
“求姐姐帮我……”阮窈眼眶发酸,伸手便去拉她的衣袖,哀哀求道。
*
裴璋生辰携着阮窈去山亭,又在亭中烤肉,早就知会了身边的人,非传召不得打扰。
深山少人,且他极少有这样的兴致,重风和重云自然也回避开了,并未像往常一般跟随在旁。
直至黄昏时分,重云才隐隐感到不对劲。
他隔着山石眺了一眼,瞬时变了脸色,再顾不得避讳什么,疾步来到亭中。
炭火早就熄了,裴璋伏在石桌上昏睡不醒,面色冻得一片青白,衣衫上还沾染了几片棕黄色的污渍,尤为醒目。
而阮窈哪里还有半个影子,只怕早都跑了半日了。
重风紧随其后而来,见此情形也是惊愕地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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