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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作者: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701
  
  她虽然不知前因是何,却着实觉得有几分滑稽。这法子卑劣且不入流,可也的确有用,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许是她窥探太过,裴璋忽地停了下来。
  她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便听到他低声唤了她一句:“过来。”
  ……傻子才过去。
  阮窈磨磨蹭蹭,就是不动。身后的人却仿佛失了以往的耐性,忽地起身,大步向她走来,施施然坐在她身侧。
  她看得呆了一呆,赶紧别开眼,恼怒地出声抗议:“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裴璋轻轻抿唇,黑眸里的水色愈发显得浓重而透亮。
  “你既想看……”
  “谁想看了?”阮窈涨红着脸打断他,“这本就是我的卧房……”
  他也不与她争,而是来牵她的手,又俯身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
  “不要……”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他的话语也像是沾染了春夜里的潮气,低哑而多情。
  阮窈被他缠得没有法子,烦躁不已,咬着牙重重抬起手。
  屋角的烛灯再亮起时,月上三更,夜色仍旧沉沉地笼着。
  她任由裴璋为她把指缝都擦干净,然后刚咽了口茶水,就见他正望着自己那件小衣若有所思。
  “我会让人洗净后……”
  “大可不必……”阮窈立刻说了句,然后羞恼地瞪着他。
  “你还不回去吗?”见他似是要安抚自己入睡,她又狐疑地问。
  裴璋听出话里的驱赶之意,没有出声,看了她一眼。
  对上这双微微一沉的黑眸,阮窈咬了咬下唇,敢怒不敢言地扭过头。
  被他这样一搅合,她好一会儿都睡不着,不断地辗转翻身。
  好不容易合上眼,阮窈又莫名其妙做了个梦。
  这梦并非是个好梦,她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就下意识就朝裴璋怀里缩了缩,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鸟雀,眼睫不安地连连颤动。
  “可是做了噩梦?”裴璋温声道。
  他与她共枕,自然也未曾睡沉,此刻虚虚地环住她,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心安抚。
  回想方才的梦境,阮窈胸口沉甸甸的,目光也显得暗淡。
  “我梦见了阿爹和阿兄……”她低声道。
  自从被他掳走,自己便好似硬生生地与这个世间所分割开了。她迫不得已,只能被困于眼前人的鼓掌之中。
  前些时日,不过是夜里的半句梦话,转头就被他折腾了一通,千方百计也要迫她乖顺听话不可。
  一日复一日,她似乎成了他的珍玩。
  不必惊苦,不必颠沛。可代价……是她眼里也只能容纳他,再不能容纳旁人。即便那旁人,是自己的家人。
  阮窈很清楚这一点。
  从广陵的冬,到洛阳的春,她也再没有去触及他的逆鳞,好似当真甘愿于此,再不做半丝他想。
  然而此时此刻,或许是枕边人的温柔太过真切,也或许是彼此间爱欲缠绵久了,她竟生出几分本不该有的幻觉,下意识便说了真话。
  裴璋闻言,出乎意料地没有出声,随后又起身,将烛火燃了起来。
  见他眉目间难得露出一丝犹豫,阮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指也不觉间攥紧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而是屏住呼吸等着。
  “此事本该早些便告知于你。”
  二人眼神交汇,裴璋似是顷刻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你兄长……平安无事。我去岁着人将他送到了洛阳,而他则自行去了弘农郡。”
  阮窈的心本就提到了嗓子眼,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下一刻,她也猛然意识到,裴璋并没有提及阿爹。
  浓郁的喜悦才刚涌上来,紧接着又与悲伤紧紧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不断奔波交替的潮水,时而涨起,又时而退敛,激得她浑身都在发颤。
  裴璋揽过她,手掌抚着她的头发。
  阮窈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我阿爹……”
  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父亲,是为国殉身。”
  她眸中随之蒙上一层水雾,手不自觉把他的衣襟揪得更紧。
  阮窈呆了一会儿,只觉得面颊上一阵发凉,仿佛人还在梦里似的,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裴璋用指腹为她揩去眼泪,一点一滴地擦,可这泪却像是擦不干净似的。
  安慰人并非是他所擅长之事,裴璋顿了顿,微一蹙眉,竟然感到有几分无措。
  “……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
  他嗓音沉而缓,手臂抱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低低念诵:“死者已然解脱,生者不必悲切,也不该悲切。”
  阮窈睫羽上还凝着泪,也丝毫听不进去他的这些话,愈发心口闷疼:“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这般冷……静,”她抽噎了一下,又道:“我不是傻子,心中早有猜想和准备,但他不是别人,是我阿爹呀……”
  见她哭得都有点抽了,裴璋不再劝,而是轻拍她的背心,助其顺气。
  在他沉默以后,阮窈的眼泪反而慢慢停住了。她眼睛仍有些红,可没有再哭。
  她正怅然地出着神,裴璋已经给她拭去泪痕,漆黑的眸光盯着她的眼,忽然问道:“倘若我死了,窈娘也会落泪吗?”
  这话乍一听显得荒谬,可从他嘴里说出,语意似乎还颇有几分郑重,并不像胡诌。
  阮窈垂下睫,声音闷闷的:“好端端,你为何会死……”她低声说着,蓦地想起了他身上的旧疾。
  、
  “是因为你的病吗?”她愣了愣,许是因为心绪颇为感伤,也未曾像往日一般敷衍他。
  他的瞳孔里映着一丁点烛光,神色仍旧是沉静的,眸色却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是。”
  “你身世贵重,又有什么病这般难治?”阮窈缓缓说道。
  她也不喜承认,可人与人之间,生来就是分成三六九等的。就如他的父亲一样,倘若是贫苦人家,兴许都熬不过三个月。便是自身还活着,家人也未见得肯好生照料。
  裴璋温和地看着她,道:“并非是病,而是毒。”
  “毒?”阮窈惊诧万分,不由复述着他的话,错愕道:“谁能给你下毒?是……何氏的人?”
  他微微摇头,嗓音平淡,语气仿佛就像在说着什么极寻常的话:“是……我父亲。”
  阮窈愣了许久,像是被人施了某种咒术一般,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吐词清沉,又绝无可能会听错。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其中是否有何误会?”她下意识说道。
  然而对上裴璋微带着冷意的眼,阮窈不禁也有些哑了声。
  “那……为什么?你们不是父子吗?”她迟疑着,问了一句。
  他唇角牵了牵,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父子……所谓父母之爱,归根究底,亦不过是为自身喜恶利益而生出的情绪。可为利而爱之深,也可为利而恨之切。”
  阮窈看着他不说话,神情变得有些飘忽。
  过了一会儿,她才拧起眉来,却并没有驳斥他。
  裴璋揽着她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问询她道:“怎么不接着问了?你不该劝我‘血浓于水’吗?”
  她却低低叹了口气,继而又扭过头去,闷声道:“你出身高贵,父子之间反目,是否为了掌权之事?”
  话音一落,他深浓的眼睫颤了颤,没有否认。
  阮窈一面同他说着,一面想起许多旧日的过往,不知为何,忽地生出一股倾诉欲来。
  “我……与你不同,是个普通人。身为女子,我阿爹待我也谈不上多欢喜,打小便颇为忽视。阿兄他……很像阿爹,又是从前的嫡母所生,而我一个妾室的女儿,实在无法引来阿爹的重视。”
  她用手指紧紧绞着自己袖缘上的刺绣,一遍又一遍,低低地说道:“阿娘则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却至今也未如愿……也幸好未如愿。如果阿娘再生个弟弟,也许她根本就不会找我,等我。毕竟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儿总归是要嫁给旁人的,又怎能当作终生倚赖。”
  裴璋沉默不语地听,眸里有幽暗的光微微动着,像是两块上好的黑玉石。
  阮窈说了这样多,心里那股无奈反而更深,仰起脸注视着他。
  这一家子,父不像父,以至于母不像母,人子也自然不像是人子了。
  “……你所说的道理并没有错,这世间事就是如此,人也就是如此,即便是血缘之爱,也并不全然美好温暖。可人非木石,人心也总会有动摇和模糊的时候,不是除了黑就是白。我阿娘嫌我是个女儿,从前对我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好,但这不能说明,她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