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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作者: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70
  
  “我在城楼暗处等阿兄……”她不敢耽搁,手指将冷硬的门牌捏得很紧。
  阮淮也深深看了她一眼。
  “务必小心。”
  *
  离日落还有许久 ,可天色阴霾得厉害,乌云沉沉压下,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潮湿的腥气。
  平湖阁内烛火昏摇,因着二公子裴琛正在卧房内,旁的下人便退了下去,只守在外间。
  裴琛如往常一般,亲手用篦子给父亲梳发。
  裴筠尚未到天命之年,可因着久病,常年见不到日头,一头银发上像是结了层灰败的霜,前额和眼角布满皱纹。
  梳完发后,有下人端上汤药,裴琛自然而然接过,试过温后,如往常一般用勺子喂给他。
  可裴筠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一直用那双凹陷的眼死死盯着他,嘴唇也不断颤着。
  他眼珠瞪得很大,眼白里全是血丝,似乎竭力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嘶”声。
  裴琛被父亲的眼神莫名瞪得有几分发毛。
  与此同时,暗室骤然被窗外刺眼的光芒所照亮,雷声滚滚而下,仿佛劈得天地都为之震颤。
  病榻上的人也像是被这雷声所震,本该瘫软无力的手臂居然猛地挥打了一下。
  他全无防备,端的瓷碗脱手而落,“啪嚓”一声摔成好几块,黑色汤药也滴溅在裴筠手上。
  裴琛起身想要喊人来擦洗,可紧接着,他望见父亲的动作,蓦地怔愣住。
  榻上病得形容枯槁之人,正艰难万分地抬指,在被褥上一笔一笔地写着什么。
  他手指不断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急促,面色也愈发青紫可怖。
  意识到父亲有话想要说,裴琛眉心紧拧,俯下身去,细细辨认被褥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字。
  一笔一划,皆是用手指蘸着汤药而写,像是一条条扭曲丑陋的长虫。
  裴琛辨得十分费力,“毒为……伯……玉……仇?”
  他疑惑不已,目光反复在这几个字中游移。
  而裴筠见他不明白,眼珠几乎快要瞪得脱出眼眶,竭尽全力发出一连串声嘶力竭的咿咿呀呀。
  裴琛眉头越皱越紧,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忽然之间,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他想起这几年中,不论是自己还是母亲,来此探望,父亲神色都只显得木然。
  唯有兄长来的时候,父亲每每极为躁动,纵使口不能言,也总是瞪大眼试图说什么,嘴唇接连不断地蠕动。
  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兄长不论是对父亲而言,亦或是对整个裴氏来说,皆是被期许着厚望,自然与旁人不同。
  可此时此刻,裴琛直直盯着这几个扭曲不清的字,喉间一阵发紧。
  “父亲想说……”他嗓音有些嘶哑,但还是艰难地吐出后半句来:“你是被兄长所害?”
  裴筠浑身都抖了一下,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声,目光死死盯着他,继而涌出两股浑浊的眼泪。
  “不可能……”裴琛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拳头却逐渐攥得死紧。
  他呆立了半晌,忽地伸手撕下那片被药汁浸透的布料,转身就大步向外跑。
  李卉也正走到门口,险些被他撞着,不禁有些恼:“这般冒冒失失,规矩都不记得了?”
  可裴琛处于极度的惊怒中,根本听不进去母亲的话,他手指掐着那片布帛,几乎快将布料攥进自己的掌心内。
  跑出平湖阁,有几人正绕过花苑而来,与他恰巧迎面对上。
  是裴璋,及才从泸州来到洛阳的叔父裴策。
  裴璋的腿尚未完全恢复,走起来有着细微的跛。然而他面色平静如常,只是步子放得缓慢,半丝狼狈也不曾显出来,更不愿叫人搀扶。
  见裴琛神色有异,举止也失了态,裴策不禁皱起眉,肃声问道:“何事如此惶急?”话音落后,他也注意到了这布帛,又说:“这是什么?”
  他甚至未向二人行礼,只是握着拳,连眼眶都微微发红。
  裴琛直直盯着自己素日最为景仰的兄长,忽然展开手里的布帛:“兄长,这是父亲方才亲手写的。”
  杏仁色的底布上,横着一排七歪八扭的字,乍一看,像是出自某个不太识得字的乡野之人,滑稽得有些可笑。
  裴璋看了裴琛一眼,然后垂眸,目光淡淡落在他手中展着的布上。
  一旁的裴策比他们辈分都要高,见裴琛敢这般对自己不敬,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他看了侍从一眼,裴琛这时才回过神来,布帛却已经脱了手。
  裴策阴着脸看向布上歪斜的字,先是紧皱眉头,随后瞳孔猛然缩了缩,面容登时一片铁青。
  不同于裴琛,他不到十岁时,裴筠便病得再不能下床。而裴策与裴筠是亲生兄弟,未成婚前二人一同长大,自然熟悉极了这布上的字。
  “这……”裴策面色乍青乍白,猛然抬眼直直盯住裴璋,话语里有着冰山欲碎般的寒意:“这是怎么回事?”
  裴琛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从叔父的表情便得知他与自己想的一样。他顿时悲愤交加,嘶声道:“我不信!兄长平日最是讲求孝道……旁人都瞧不起我母亲,可兄长对我母亲从无半丝轻慢,又怎会害父亲?”
  他也不知晓究竟是想为了裴璋辩解,还是想要出言慰藉自己,可到底年纪还小,说到一半又哭了起来,“可这些字的确是父亲用手指蘸着药写下来的……”
  裴璋面色微沉,冷眼扫过这布帛,没有一丝慌乱,而是皱了皱眉。
  还不待他开口,一名女子脚步急促地走上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用力之大,直把裴琛扇得偏过头去。
  “你父亲卧病这么多年,神智早糊涂了!”李卉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一张姣好的面孔涨得通红:“你兄长是何人,难道你不清楚?你用这般荒诞的言论揣度你兄长,可对得起他多年来的照拂?”
  裴琛被这耳光打得一愣,面颊眼见着就红肿起来。可他咬了咬牙,红着眼眶道:“母亲教训得是,可我是兄长的弟弟,更是父亲的儿……”
  “啪!”
  李卉紧接着又是一掌,颤声喝止他:“给我住口!”
  “母亲何必如此,”裴璋劝阻了一声,漆黑的眸望着她,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然后微不可见地侧目看了重风一眼。
  重风目光一凛,向他略一点头,身形一晃,人影便很快不见了。
  裴策眼神如冷刀子般扫过这对母子,好一会儿都没有言语。
  天色暗沉欲压,四周的空气也仿若凝滞了,像是一大摊化不开的浓墨。
  不多时,又是一道惊雷劈下,预示着浓烈的风雨欲来。
  裴策深思过后,沉声道:“此字若是误会,未免会使得伯玉身受谣言。兹事体大,你去将其他族老请过……”
  话音还未落,平湖阁中蓦地响起一声惶然无措的哭喊——
  “老爷薨了!”
  *
  裴氏府规森严,为了对不同院落的下人加以分别,就连出入府的门牌制式都有所不同。
  而九曲斋的门牌,府中自然无人不识。
  阮窈心尖上总绷着一根急切的弦,可步子也不敢放得太快,以免显得自己与旁人不同。
  除去坐马车出入府门的那几回,她的双脚也从未踏及过九曲斋以外的地。故而她并不识得
  路,只能暗中随着两名看上去正要出府办事的女使,一同来到了府门前。
  门前有把门的家仆,会细细查看门牌后,再予以放行。
  阮窈递出门牌,指节情不自禁地蜷了蜷。
  掌中一空的同时,她的心也莫名一揪,空空落落起来,仿佛失去了某些极度重要之物,继而蒙上淡淡的不祥之感。
  家仆见此牌出于九曲斋,依例去查早些时的记档。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自府外驶来。
  车夫亦是裴府中人,他向把门的家仆通报了一声:“四公子和三娘子回来了。”
  见四周的下人一应俯身行礼,阮窈反应很快,连忙轻退了两步,也如他们一般,低眉顺眼地福下身去。
  马车下的侍从侍奉着两人下车,听声音似乎总共有七八个人,脚步却分毫不乱。
  直至听着他们过了门,把门的家仆才查到了记档,挥了挥手:“去吧。”
  阮窈掌心满是湿滑的冷汗,高悬着的一颗心却渐渐松了开来。
  她低声道过谢,脚下步履不停,眼看着就要跨过裴府的大门。
  不远处的街景似乎近在咫尺,而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洛阳城高耸的城楼。
  不论是裴璋,还是谢应星,亦或是齐慎,这些过往于她而言已经太过沉重。她承载不了这些,更不愿承载这些,她只想好好的、像个寻常人一样,有所尊严的活着。
  想至此处,阮窈眼中不由渗出热泪来。
  她抬起脚,身后却忽地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