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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作者: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95
  
  自己的存在被裴氏中人所知晓了,而裴璋也被褫夺了权柄,她兴许没有办法再在九曲斋待下去。
  前路漫漫,阮窈却并不知晓她会被带向何方。
  *
  裴筠早就是个废人,忽然能靠手指写下这些字,不得不令裴氏的每一个人都深觉心惊胆战。
  不论是裴老夫人,亦或是二房与三房的人,自是都想要查清这件事。可裴筠忽来的气力如今想来,不过是回光反照。那日裴琛离开,下人再进屋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已然断了气。
  医师道是窒息而亡,因着裴筠在此之前一直身染痨病,便是病发时身侧有人,也难以能救得他的性命。
  人虽是去了,身后这些恩怨是非却无法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
  众人渐渐回过神,实则除去年少不经事且与裴筠最是亲近的裴琛,旁人大多觉得难以置信。
  身为儿孙,倘若去弑杀父母,那何止能用罪责来论处,岂不是罔顾人伦、连禽兽也不如。何况裴璋自小到大行事从无错漏,便是对府中下人亦是宽仁有礼,是整个卫国当世无双的温文君子,不论如何也无法将其与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相连。
  可这些字也着实古怪至极,知晓此事的人心头难免蒙上一层阴影,纵使无法给他定罪,更说不分明,却到底白壁有瑕,再与从前不同了。
  裴琛一时冲动,将本该是宗族私隐的秘事不慎传扬出去,险些闹得人尽皆知,为此也遭受了严峻的家法。
  而当日在场的人中,所有下人一应被裴策下令处理掉,至于宗族之内的人,则下了极其严密的告书,绝不可将此事泄露一分一毫。
  然而阮窈的事,却不知究竟是何人说漏了嘴,很快便在整个洛阳城传得沸沸扬扬。
  去岁中秋那会儿,坊间便有与裴大公子相关的风言风语,而后再无后续,时日久了,旁人自然觉着不过是谣传。而这一回又与上次不同,竟连这女子的名姓都为人所知,容貌更是恍如有人亲身见过一般,说得言之凿凿。
  裴璋二十有六了,一直未曾婚娶,更不热衷于清谈宴饮等事,言行内敛,却并不缺少倾心于他的女子。如今这样的人竟在宅中藏娇,再不是从前不沾风月的清冷公子,引得许多文人鄙夷不屑,何氏甚至有郎君以不合礼法之名大做文章,以此来嗤笑他。
  可这一切却更令人好奇,这名身世低微的美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的祸水。
  裴璋因为在府中私藏女子这件事,于祠堂受了三日的跪刑。
  他身子不好,腿疾更是尚未痊愈,这回族中人已然算是轻纵了些,否则哪是跪上几天便能了事的。
  裴琛从前就曾对阮窈下过手,如今执掌着府中的权柄,很快又想了法子来逼劝着他除掉她。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族人,此生休戚与共。不论在内如何,对外都不能失了宗族的颜面。且裴璋对这样卑贱的女子动了真心,二人纠缠许久,他宁可不要自身的名声,也要护着她,足见此人已成了他的软肋。
  而裴璋为她失去分寸,有一次便有二次,难免哪日会为美色晕了头,从而连累整个裴氏。
  他理应尽早成婚,也理应另娶贤良淑德、足以与门第相匹配的贵女。
  第71章 逃离“你可愿与我结百年之好?”……
  裴璋手中的权柄固然无法与裴氏分割开,但仍有不少人是仅听令于他。
  如今他腿脚不好,不能不顾忌族人对她生起的杀意,故而也费了些心思,即使回不得九曲斋,也暗中安排好人,将阮窈先行送离了裴府。
  吊唁之日,前来府中送殡的王孙士族不可枚数,大小车驾不下百余乘,浩浩荡荡,远看如蜿蜒的长蛇。
  而裴璋受过罚后,这两日走动起来,就愈发艰难了。
  如今正是初夏,他的双腿却与医师所说一般,不论何时用手触及,肤下皆是一片寒凉,仿佛与这具血肉割裂了开来,并不全然遵从他的意志。
  庭院中的青石砖并非一片平整,裴璋步履从容地缓慢踏过,绝不肯显露半分狼狈。
  然而砖缝间有着洼陷,他虽是留意到了,腿在屈伸时却忽地剧烈刺痛,步子便踉跄了一下,侍从跟在后面,眼明手快暗扶了扶。
  这一幕恰被几名同样途经庭院的士族郎君所瞧见,其中不乏与裴氏政见相左之人,当即就与同行的友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旁人不知晓旧疾之故,只当他是因女色而受到规训,连腿都被罚得走不利索,险些在父亲的奠礼当日失仪,当真有失风范。
  他听见了这些闲言与轻嗤,却连眼帘也未掀,好似方才的事不曾发生过,只是神色平静地照
  常离开。
  恶意自人心暗处而起,并终生如影随形。世人往往热衷见到居高之人身败名裂,再嗤笑旁人原来与自身并无二样,仿佛如此一来,便不显得自身懦弱、卑劣。
  故而美名自然为人所称羡,可倘若有了瑕玷,便也须得承受更多毁谤,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重风依例将搜寻得来的情报告知于他。
  除去朝堂的事,他话语里颇有几分愠色,说是有女眷聚在一处,揪着帕子彼此探究阮姓女子究竟是何人,实在贻笑大方。
  裴璋闻言只是略一颔首,便让他退下了。
  宾客名义上是为吊唁而来,实则又有谁会真正关心无关之人的死活,都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着实是无趣至极,令人厌倦。
  府内的治丧之礼结束后,道观中另外还要做渡化的法事。裴璋也依照叔父与祖母的意思,去到观中。
  名为守孝,实则也是暗罚,令他在观里誊抄经书、反躬自省。
  夜风徐来,到了灯深漏静之时,裴璋才将毫笔搁在木架上。
  “去将她带过来。”他神色温和,语气也是平静的,好似半分怒意都没有。
  重风却不知为何,心上莫名一紧。
  *
  阮窈被从裴府带来这座道观里,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总之都是关在狭小的暗室里,且此处还有她最为不喜的降真香,不仅不能使人心静,反而总令她生出一股想要纵火烧了此处的怒气。
  然而这股心急火燎的躁怒,却在她见到裴璋之后,很快就像是被浇了盆雪水,熄得只剩几缕烟。
  他只着了一袭素白的直身丧服,正温温然望着她,甚至笑了笑。
  “窈娘,你过来。”
  阮窈好些天没有见他了,在此之前,也预想过许多二人再见,他会如何训诫自己的景象,几乎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然而她没有想到,经过这样多的事,裴璋待她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阮窈咬紧下唇,动作很慢,一步步走到他身前。
  这间房似乎位于观里最深处,也不算大,有书案、也有供人歇息的床榻。而她走近了,才发觉裴璋腿上覆着厚实的绒毯,想来是腿疾仍未康复。
  主子在服丧中,照看阮窈的那名侍女早给她换了衣衫,害怕惹得裴璋不悦。
  她同样是一身素白的裙,发上几乎未戴簪钗,面孔在烛下如同蒙了层玲珑轻辉。
  原是娇美无匹,只可惜眉眼间却噙着惶惑不安,额上也随之浸出细薄的汗。
  裴璋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随后修长的手指动了几下,便轻巧解开了她手上的锁链。
  他又凝思想了会儿:“窈娘,”他略微一顿,柔声道:“同我说一说,你脑海里与我有所关联的事。”
  阮窈显见得一愣。
  她本以为他会问询自己那日逃跑的事,可他为何只字不提?
  “公子……不曾生气吗?”她实在忍不住,问了句。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怪你。”裴璋无声地笑了一下,目光里甚至有一丝无可奈何。
  阮窈看了他一会儿,只好绞尽脑汁去思考他想要听些什么,然后编造出答案交给他。
  烛火映着他如同黑玉的眼,她被盯得心里一颤,下意识避开视线,看向另一侧的墙。
  墙下正燃着一座陶制百花灯。
  这灯捏得像是一座仙山,有山海灵兽环抱于底。羽人则伸张双翼,骑坐在灯枝上,本是取自引渡亡魂羽化登仙之意。可羽人模糊不清的脸此时被烛火照着,分明像是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阮窈愈发感到莫名不安,嘴里干巴巴地说道:“……琅琊郡的中秋自是比不上洛阳热闹,满河的水灯……我们那时一同在水里放灯……”
  裴璋薄唇轻抿,垂下眸,望着自己腿上的绒毯,忽然温声问了句:“你当时在灯里许的愿的是?”
  她一时接不上话来,不由哑然了一下。到底是随意写的,如今隔了这样久,又怎能还记得……
  这幅神态落入裴璋眼里,他下一刻便反应过来,阮窈早已不再记得了。
  记得的人唯有他一个。
  裴璋本想开口告知她,可转念想想,时至今日,也再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