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作者:
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701
裴璋的指尖,忽然开始剧烈地发颤。左边胸膛的血肉中,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剜他,以至于心跳一下比一下沉,渐渐重如擂鼓。他面无表情,肺腑内却有灼热的潮水翻涌不息,紧紧拖着他不断往下坠。
耳旁除了心跳声,便什么也不再剩下了。而这股浓烈得令他几乎作呕的心潮,应当是恨意。
可他也更清楚——
爱恨本是一体。
*
重风知晓阮窈与公子在一处,又不慎听见了本不该听的声音,吓得夜里再未靠近过那间小房。
直至天光大亮,他听见公子出声唤自己。推门进屋时,重风再一次被眼前这幕惊得脑袋发木。
裴璋衣衫不整,依靠着床榻而坐,墨发散乱地披在箭头,凌乱不堪。他面色惨白,隐隐透出一抹铁青,唇上还沾着惨淡的血迹。
重风没有办法将视线从他手足的锁链上移开。自己曾见过这对链子,分明应当在……
他怔愣了一下,连忙蹲下身,伸手去将锁链除下来。
裴璋下榻的时候,因为腿脚僵痛,赤足踩到了地上的杯盏碎块,很快便有深红的血渗出来。
他恍若不觉,而是执笔写下亲笔信,然后封好递给重风。
“宅院里仅留三人即可,剩余之人,一应去搜捕她的行迹。”
第73章 疾苦梦中也是他的清冷声音
阮窈并非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娇女。
恰恰相反,对于流亡的艰辛,她早就品味过了。刻骨铭心,永不能忘。
出逃之前她心中当然也有所准备,然而跟随在裴璋身边这样久,自己已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日日都有人服侍,不必操心于生计琐事。如今日夜兼程,在驿站换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些苦头她只能死死咬牙忍下,身体却到底吃不消。
若是冬日倒还好一些,可现今时气渐热,她沿路伪装成男子,身上柔嫩的肌肤被粗布衣裳捂出好些痱子。
人在马上坐着,浑身都得用力,她双手双脚紧绷,连日下来,腰背和臀尤为痛,连双膝也因为颠簸而发红、肿胀。
阮淮从前一直在军中,比起阮窈自然要适应些。见到妹妹这样辛苦,他便提议去镇上想法子弄一辆车架,再简陋也不要紧,总好过叫她一直骑马。
阮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今时不同往日了,犊车是舒适些,可车速太慢,远比不上骑马。如今不是贪图安逸的时候,他们离洛阳城尚不够远,也没有任何依仗,倘若再被抓回去,怕是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身体犹如火炙,她情绪也时常会难以抑制地大起大落,便是
林间的鸟叫和风声,也会使得她草木皆兵,警惕地四处张望。
逃出樊笼是她心之所向,可来路究竟在何处,她也没有办法说清楚。洛阳与弘农郡是决计不能再回去了,听闻霍逸如今驻守在雁门,无奈之下,她便生出想要去寻他的念头。
北域离洛阳较远,霍逸从前待她又有着些情意,然而时过境迁,这情分眼下还算不算数,阮窈也不知晓。
阮淮得知了她的想法,倒是颇为跃跃欲试。他本是军官出身,若是去了雁门,也能靠自身谋得一官半职,自然便能庇护妹妹。
有阿兄守在身边,多多少少令阮窈感到几分安心。二人互为依靠,她心里不好受的时候,就会同他说话,喋喋不休,且毫无顾忌。阮淮也会告诉她好些事,有时说起阿爹,彼此也是相对无言,只能强打起精神相互安慰几句。
他那时能留在洛阳,原也是受了四皇子萧寄的帮扶。兴许也是如此,才避开了裴氏的耳目,得以暗中打探到阮窈的消息。
得知阮淮与萧寄竟早就相识,阮窈愣了一下,想到了燕照园中曾打过交道的一位故人。
她随意问了一句,本也不作指望。
谁想阮淮很快答道:“是那位如娘子吗?四殿下待她很是爱护……贵嫔似乎曾想要为殿下另行赐婚,他也想法子拒绝了。”
“是吗……”阮窈自言自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暮色苍茫,火堆熊熊烧着,她借着光亮蹲身在清溪旁净手。
溪水里倒映出一张灰扑扑的脸,发丝也蓬乱,瞧着竟有几分陌生,本该亮盈盈的眼也显得暗淡。于是她抬起手,慢慢揉了揉眼睛。
原来……当初裴璋不为瑟如所动,分明是她命好才对。萧寄怎么也是龙子凤孙,年纪还比裴璋小,又比他容易糊弄,哪像自己,真真是挤破头也要往火坑里跳。
阮窈对瑟如说不上嫉妒,只是她如今过得实在有些惨,懊恼之下总觉得旁人都是好的,想来想去,她也不愿再怪自己,只能把裴璋归作罪魁祸首。
“衣冠禽兽、有辱斯文、寡廉鲜耻……”她一面恨声骂,一面捡了颗石子,扑通一声扔进溪水里。
眼瞧着满池波光与回忆一齐被搅得稀碎,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从自己脑海里驱逐出去似的。
阮淮默默听着,也皱眉说道:“此人分明是名门世家的公子,行事竟这般阴毒。”
她听了只是冷笑:“阿兄不必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裴璋并非是个例,连他父亲裴筠都是如此。裴璋母亲原是另有未婚夫的,裴筠强娶不说,后来还逼死了自己妻子,这对父子行为如出一辙,焉知不是血脉传承?”
此等隐秘,只怕裴家都没有几个人知晓,阮淮更是听得呆住了。
“他妻子因他而死,他倒仍好好地做着这家主,未过几年又娶了个继室……”阮窈嗤道:“当初既要强娶,就该随妻子一同去死才是,实在令人不齿。”
她又往溪水里砸了几颗石子,嘴上刻薄骂了好一会儿,心里才觉得舒坦些。
这些事放在从前,阮淮定是分毫不信,如今却一个字也不怀疑了。
“你失踪以后,齐家那郎君也再未定亲,还在暗中帮着母亲一起找你……”
阮窈怔愣了一下。
“……齐慎?”她嘴唇微张,眸中是不可置信的困惑。
阮淮也疑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震惊:“是他。”
“我以为……”阮窈喃喃说着:“我以为他死了……”紧接着,她又咬牙切齿起来,怒声道:“骗子……不只是伪君子,还是个大骗子!”
阮淮实在不明白,又问了两句。阮窈向他解释着,眼眶却莫名有些发热。
她一直以为齐慎是因为自己才枉死,也因此恨上了裴璋。
恨他不将旁人的命当命,也恨他为了占有自己不择手段。
这股恨意长久以来,像是凝成了某种实质性的死结,缠在她的心口,令她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
然后一朝知晓真相,她的心陡然变得有些空落。曾经的悲切化作烟尘消散了,随之而来的却并不是欢喜,而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恼怒。
他总是这样,用各种法子吓唬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么闭口不言,要么便诱哄她,总归就是想方设法要让自己顺服,要折了自己的脊骨。
他分明长着嘴,可这嘴真不如别要了。
阮窈红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一颗心最终还是沉沉落了回去。
“人没事就好。”
二人相识不算久,可齐慎一直待她很好,自己也曾是心甘情愿想要嫁给他,还一同商议过府宅的花苑应当如何修整。
想到此处,她又幽幽叹了口气。
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火光被风吹得摇摆明灭,映照出她眸中一抹莹亮水色,又极快地被她抬手擦去。
*
从洛阳到雁门,水远山长,中间还隔着邺城和晋阳等诸多城郡。
前路茫茫,颠沛之人又何止是他们,整个卫国远比她想象中更要支离破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因为近年的战乱,愈是靠近北域,平民百姓反倒渐渐变少了。有法子的人早都举家南下,想要朝着洛阳迁移。
然而这样做的人并非少数,山匪流寇同样如此,甚至会集结在没有兵守的暗路上,借机杀人劫财。寻常人死在半途上再正常不过,又哪里有道理可言。
倘若家中有老弱病残,亦或是十分穷苦的人家,便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祈祷着边关将士能够早日退敌,好叫他们不必被迫离家、再遭磨难。
阮窈一直是男子打扮,不敢轻易露出真容。即便如此,她还是害怕会有探子,所以即使阮淮有银钱,他们也极少去寻正经住处,多是餐风宿雨,夜里也难有睡踏实时。
好不容易过了晋阳,他们来到距离雁门已经不太远的一个镇子上。阮淮想去采买些补给,阮窈便在不远处的官道旁等他。
谁想他再回来的时候,面色青白交加,难看得很。
“商铺冷冷清清,大多都关了……当铺倒还开着两家。”想起方才打听到的事,阮淮嗓子都有些发干。
阮窈敏锐地瞧出他的异样,小声问道:“怎么会这样?此处距离卫军不远,应当比晋阳繁盛些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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