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
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93
“窈娘。”
阮窈下意识就要把染血的衣裤藏起来,直至听见裴璋唤她,原本慌慌忙忙的手陡然一顿。
“这是怎么了?”他嗓音温和,吐词一如既往的平缓。
她一颗心一直怦怦跳个不停,此刻见到他半丝不慌的样子,也极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裴璋将那些被血脏污的衣裤从她手中拿开,然后抚上她的背,轻拍着她的背心安抚她。
“先止血要紧,旁的调养可以容后再议。”他让女医随手下的人去配药,待帐中没有旁人了,才低下眼,细细去瞧阮窈的神色。
她当真是被衣裤上的血吓坏了。
这回意外小产,她吃的苦头不算大,除去当夜出了血,隐隐有些腰痛以外,还远不至于要卧病在床的程度。她依仗着自己素日身体健壮,又听徐医师说她并无大恙,更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些血阮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流的,似乎连痛觉都没有,难不成真是血崩了……医女说什么子嗣艰难,可相比起自己的性命,子嗣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儿,阮窈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紧张地抓住裴璋的衣袖:“医师说我要躺着……”
她正想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掌,身子就是一轻,整个人已然被他打横抱起。
裴璋走了数步,随后将她稳稳地放到帐中小榻上。
阮窈连声都不出了,只是怏怏地垂着脑袋,沾着湿气的乌发还有几缕黏在颊旁,一张脸孔白腻得几近透明。
“不必害怕。”他眼眸微动,轻柔地将几缕碎发为她拨到耳后:“我不会让你有事。”
说是不害怕,可她又怎么能不怕……
这会儿再细想方才医师说的话,阮窈心神都乱作一团,无法冷静下来,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她打小就不喜欢孩子,更未曾想过要为裴璋生孩子,可她终究对往后仍有许多期许,亦会想着待到战乱结束的那一日,自己的霉运也好转些,一旦摆脱眼前的困境,她若遇到心仪的男子,自然还是要婚嫁的。
自己心里不愿意生,与被迫没法子生,究根结底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傻子也知晓该怎么选。
再一想到时至今日的种种身不由己,阮窈的眼泪就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脸颊也因为哭而涨得通红。
“你当然不害怕了,”她这会儿见着裴璋的脸便又气愤又委屈,泪珠滑落得愈发快,像是又细又急的骤雨:“明明是你的错……怎么痛的人不是你……怀孕的人也不是你!”
他低下眼看着她,而后蹙起了眉。
见裴璋没有出声,黑沉沉的眼眸里也不知究竟是喜还是怒,阮窈愈发觉着自己命苦,与这样一个脾性古怪的男人纠缠至今,连嫁也嫁不出去,两段姻缘全都毁在了他手上……
直至裴璋取出巾帕给她擦泪,她的眼泪仍是停不下来。
他无奈叹气,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的眼尾,又俯身吻掉正缓缓下落的那一滴泪。
像是某种致歉,又像是在为她舔舐伤口。
“窈娘,不可再哭了。”裴璋顿了顿,又道:“我听闻女子若在小产后流泪过多,会落下一见风便要红眼睛的毛病。”
“胡说八道……”阮窈抽噎了一下:“哪有这种病……”
嘴上这般说着,可她也算是哭够了,渐渐停下泪来。
她当然知晓眼泪无用,不过是发泄情绪罢了。然而心底的怒气不论如何也散不去,怪来怪去,唯一能怪的人还是眼前这一个。
任裴璋怎么安抚,阮窈都不肯理睬他,还将脸也别了过去,不愿看他。
直至她手中被轻轻放入一个坚硬而冰凉的东西。
阮窈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先是一愣,随后猛地抬起头看他,一刹那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是匕首!
是她哭得太久,又出言辱骂他,以至于裴璋彻底失了耐性,要逼迫她自刎吗?
种种杂乱的想法猛然涌上心头,像是令人窒息的潮水。阮窈盯着他漆黑的眼,嘴唇颤了颤,就听到他缓声开了口。
“身孕只怕此生是不能够了。”
裴璋垂眸望着她手上的匕首。
“若你实在是气恼,便……刺我一刀罢。”
第83章 抽刀不愿见他去死……可也不想他活着……
彼此两两相望,裴璋直直凝视着她。
若明若暗的一双眸,像是点了水的墨,浓得化不开。他唇上还沾着些许湿痕,是方才吻落的泪。
阮窈茫然了片刻,而后神色很快就变得恼火起来:“公子何必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当真以为我不敢吗?”
裴璋听了,默不作声,只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再一根一根地慢慢扶到刀柄上。
指尖陡然触到这块冰凉寒铁,她下意识就想往后缩。然而他却不许她松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阮窈被他逼得不得不反握住匕首,手心逐渐渗出些许细滑的冷汗。
“你疯了……”她嗓音发哑。
裴璋沉默了一下,深浓的睫羽颤了颤,目光随后落于她的腰腹上。
“我知你心中怨我憎我,如今又因丧子再添一重心结。这孩子是我与你的骨血——”
他停顿了许久,然后缓慢地闭了闭眼,仍旧能在手掌上见到那一夜猩红的血。腥甜而温热,仿佛怎么也流不尽,最终化为某种湿黏的暗伤。
“你的痛楚,我无法以身代之,却也不该只由你一人承受。窈娘,倘若日后你想要为人母,我们……”
“我不想。”
阮窈下意识便打断了他。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回想起那些往事,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自己那时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从他身旁逃走不是吗?谁料会因此种下一个苦
涩的果实,还一日日的在她腹中生长、壮大。
“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当母亲,更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阮窈很少露出眼下这样认真的神色。
裴璋被打断,怔怔地盯着她,脸上骤然褪去了所有血色。
她说着,继而有眼泪落下,轻轻滴在他的手背上。湿润的水珠微带着凉意,却灼得他那块皮肤猛然发烫,犹如火炙。
他被这滴泪拉回那场湿冷的雨帘中,恍惚间,也有着另一个女人曾这样对他流过泪。
阮窈的声音很轻,接着说道:“你身边人人都说我与你是云泥之别,你族人更不会接纳我,我……连外室也算不上。这孩子来得不正,即使出生也不会得到世人的赞许与喜爱,倒不如不要来这世上走一遭。”
她停顿了一下,眼睫不停地颤动。
“你为何觉得我不会娶你?”裴璋直勾勾盯着她,眼尾浮起一抹微红的水光:“道观那夜我曾问过你。”
阮窈只觉得嗓子发苦:“……你逼我嫁给断袖、欺辱我、用锁链锁我、还想给我灌药,转头却说要娶我?那我问你,这样长的时日里,你何曾将我看作同你一样的人?我不被允许走出大门,不能忤逆你半分,与养个猫儿狗儿又有何区别?你现在说想要娶我,岂非可笑吗?”
她忽然感到十分疲惫,连流泪的力气也不再有了:“公子就不能放过我吗?过往种种恩怨纠葛难断,我不恨你了,我们……一笔勾销。”
裴璋握住她的手蓦然一颤,眸中水色更重,眼底又像是燃起了两团幽暗的火,分明冰冷,却灼得她心上一抖。
他慢慢俯身,一言不发地环抱住她,双臂越收越紧,二人连发丝都交缠在一处。然后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窈娘……你心中当真没有我吗?那时在道观里,你为何不动手……”
阮窈的脑袋伏在他肩上,鼻端、唇齿中皆熏染着他身上那股药味。她安静地任由他抱着,低垂下眼,继而抬起手,将那柄匕首朝他胸口送。
利刃削铁如泥,不需费多大力,刀尖瞬时便刺入皮肉中。
裴璋闷哼了声,手臂猛然一僵,身子随之颤了颤,却并不躲。
见他寂然不动,阮窈握住刀柄的手忽而有些发抖,却不论如何也无法再往深处刺。
血沿着他的衣袍缓缓渗出,晕染开来,像是一片暗色的深影。
直至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裴璋疼得几乎再抱不住她,苍白的手指死死按在榻上,手背上青筋凸起。
“你心里果真是有我的。”他嗓音虚哑,如同清晨即将消散的雾,眸底却涌动着近乎癫狂的暗芒。
阮窈下意识回抱住他发软的身躯,眼中忽地缀满了泪。
*
医女从西帐走出来的时候,一直忍不住低头去瞧自己藏在衣袖下的手。
指缝里还黏着两滴鸡血,是方才往衣袍上淋血时不慎沾到的。
再想着那女子被吓得发白的脸,医女不停地叹气。
她实在后悔今日随着那冷脸侍卫过来,以至于惹上这样的麻烦事。然而不论是为着高的吓人的诊金,亦或是为着自身安危着想,她都不得不撒下弥天大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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