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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作者: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76
  
  所用药草不过是些消去淤血的寻常药材,医女正比着火候,身后忽地现出一个影子。
  “药可添好了?”重云提醒道。
  医女见到他便止不住有些紧张,小声道:“添了安神助眠的方子,都是依照大人所说来办的。”
  重云低下眼,眸光沉沉地看着罐里蒸煮的药,不知在想什么。
  还不等他回到帐外,就在半路撞上了神色慌忙的阮窈,她正抓着个将士,不知急急忙忙在说些什么。
  “阮娘子?”
  “你快去叫徐医师来……”见着重云,她急得去抓他衣袖。
  二人目光相对,他眼皮蓦地一跳,一抹不好的预感随之涌上心头。
  待得重云快步领着人进入营帐,面色瞬时变得铁青无比。
  裴璋倚坐于榻上,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捂着伤处,血自指缝间渗出,听闻动静,才慢慢睁开眼。
  惊愕过后,重云扫过那柄还染着血的匕首,猛地回身逼视着阮窈,疾言厉色道:“是你?”
  医师同样大惊失色,顾不得理会别的,忙不迭上前为他检查伤势。
  “我……无碍。”裴璋语声低微,止住重云对她的责问。
  阮窈盯着他袍上、手上的血,沉默着一动不动。
  “别怕。”他想要出言安抚她,然而过于虚弱,声音低的近乎像是两声蚊呐。
  “万幸,万幸……”徐医师额上很快布满细汗,颤颤巍巍放下手:“伤人的刀具仅差一指便要刺进心肺,亏得入肉不深,持刀之人半途收了力……”
  话至此处,他也不晓得为何,公子竟还极轻地低笑了一声。医师几乎被笑得寒毛都竖起来几根,只能当作未曾听见,紧绷着脸匆匆忙忙去取药散。
  包扎的时候,阮窈难得一回听从裴璋的话,安静坐在他身边。
  她面前只剩下泛着腥气的水、染血的纬纱,及他与之相反,全然失了血色的脸。
  裴璋毫不避讳她,亦不再如以往般像块无喜无怒的玉石,而是令她窥得自己的创痛与虚弱。
  他因为疼而不断皱眉,唇中偶而溢出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哑痛吟。
  阮窈慢慢移开眼。
  “……窈娘。”
  她只好又看向他。
  “你若执意……要走,我不会勉强你。”裴璋漆黑的眸盯着她,声音十分轻细,可不知怎的,她却仍是听出了一丝温和与安抚。
  “你且……暂留下养病,待你好了……我送你走。”
  阮窈的手无意识绞着自己的袖口,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咽下医女递来的汤药,她更觉着这药汁尤为苦。不像是药,反倒像是一大口苦胆,苦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药喝完后,阮窈看了眼已然昏睡的裴璋,还是起身随着医女离开。
  她远远望见阮淮,下意识加快了步子,四肢和后腰却陡然感到一阵酸软。
  “阿兄……”
  阮淮已经等了她许久,几乎以为她又出了什么事,连忙大步迎上去:“没事吧?”
  她忽然觉得委屈,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只是像幼时一样扑抱进兄长的怀里,摇头摇到一半,又开始点头。
  “我带你回去。”阮淮抱着她,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要带她出营地去牵马。
  可还不待应声,阮窈的身子忽而软了下去。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手臂却慢慢松了力,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般的靠在他怀里。
  阮淮的手不易察觉地发起颤来,猛然看向跟随阮窈而来的医女。
  将人扶进营帐后,医女同他说道:“娘子这是体虚脱力了……她如今绝不可再颠簸受累,需要好生静养才是,否则……”
  他望着阮窈连昏睡中仍然微微蹙起的眉,颓然在榻边坐下。
  *
  霍逸折返回广武,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在等着他。
  军中将士需要安抚和差使,再全力整备接下来军队北上一事。他亲笔写下信笺,本想让人快马送去盛乐,谁料还不等他稍微喘口气,又有万分焦灼的军情从边地传来。
  驻守在盛乐城外的兵马会被胡人伏击,谁都没有料想到。
  他们这回进犯恐怕是倾巢而出,卫军派出的探子也出了些差错,胡人广武一战虽然大败,却在盛乐讨得了甜头,连他父亲也受了不轻的伤。
  霍逸几乎没有半刻空歇,服过药后又吐了一回,眼白里满是红血丝。
  再见到他留在裴璋那儿的人马两手空空地回来,不见阮窈,也不见阮淮,他脸色更是难看,一股郁气直冲心头:“怎么回事?”
  卫晖如实说道:“阮娘子病情不大好,如今还昏睡着,不能赶路受累,阮郎君留在营中守着她,让属下先行回来告知将军。”
  霍逸听得难免忧心,转念一想却又烦躁不已,一时胃里翻涌,忍不住又开始作呕。
  “我走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怎就凑巧成这样,区区几个时辰人就昏睡不醒了!若说与他无关,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卫晖不敢随意置评,低着头不说话。
  他陡然生出想要提刀去砍死裴璋的冲动,也当真起身朝外走。
  卫晖下意识就想要劝说,然而又眼见着他步子蓦地一顿,攥紧拳头闷声砸了下墙。
  “你不必随我去盛乐,就在营地那儿守着她。”
  霍逸阴沉着脸:“就他知道使阴招?若她醒了,你
  寻个法子将她带出来。”
  卫晖应下,随后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问了句:“若是娘子不情愿离开……”
  话还未说完,他对上霍逸眼中那抹几乎暴戾的火药味,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霍逸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眉心突突直跳。
  *
  秋意渐浓,八九月的江南正值秋高气爽,北地却已是草木摇落,凝露为霜。
  阮窈当日到底是没有走成,夜里又做了些零零碎碎的梦,可睡醒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霍逸指派卫晖来守着她,阿兄也一直陪在她身边,虽说与裴璋同在这片营地里,可过往种种被他幽禁、不得自由的窒闷心绪终归淡了许多,她整个人也渐渐沉静下来。
  汤药一碗接一碗地服下去,有裴璋照料着的吃食也都是极精细的,阮窈果真觉着自己一日日在好转。
  她听闻霍逸因为两军交战不得不领兵去了盛乐,心中生出一丝犹豫。
  如今可还有要随他北上的必要?从前是为着躲避裴璋,可他如今已不再关着她,阮窈便想要回去弘农郡寻阿娘,而非在这战乱之地四处漂泊。
  她同阮淮商量过这件事,可战事未平,他仍一心想要去军中,也从未忘记过他们阿爹的死。这一路流亡,阮窈同样见着数之不尽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人,如今倒也能够真心理解自己的兄长的决定。
  只是她从前独身一人寄居在山寺里,又大着胆子与裴璋周旋,此刻再想来,似乎已是一些很遥远的事。然而再要她与阿兄分离独自回去,莫说是阮淮放心不下,就连阮窈自己也犹犹豫豫,无法下定决心。
  昨夜秋雨霏霏,第二日便有兵卫悄悄搬来炉火,小心安置于她的帐中,又似是怕她不会用,细细叮嘱了好些句。
  炉子里的火暖绒绒的,将她的面颊也烤得微微发红,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凉飕飕的冷意,温暖如春。
  他们离得不远,可裴璋没有再出现过,也从未来打扰她。
  阮窈从重风口中得知,他这回伤得不算轻,起初几日,就连军务都处理得极为艰难。倘若有要紧的事务,便是侍从转告于他,再由裴璋口述传令下去,交由佐官来办。
  她听了,没有说话,重风便也跟着沉默了。重云则是彻底恼了她,即便当真碰上了,那道身影晃一晃,便立时又不见了。
  用过午膳后,阮淮因为军务要暂时回去广武,只剩卫晖守着她。阮窈拿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本都站起身了,走至门口复又坐下。
  直至有人送进来一盏醍醐,什么都未说又走了。
  她望着这碗吃食,挣扎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又起了身,慢慢朝着裴璋所住的地方走。
  医师说,倘若她那日再多用两分力,或许世上从此再无裴璋此人。
  阮窈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裴璋可能是疯了,可她没有疯。
  握紧刀柄的那一刻,她也许是当真盼着他死。然而刀尖轻而易举地刺入血肉之中,她看着血涌出来,又噙着眼泪奔出去四处寻人救他。
  不愿见他去死……可也不想他活着。
  抽刀断水,未能斩断爱憎,反在她的心尖上留下一道细小切口,令她时不时地晃神。
  阮窈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他住的营帐外。
  她远远看上一眼,忽然又再度犹豫起来。
  他当真不怪自己吗?世上当真有人会不怨怪捅了自己一刀的人吗?她也是糊涂了,如今裴璋未曾再来磋磨她,她又何苦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