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作者:
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704
想到此处,阮窈转身便想离开,却被不知从何处现身的重风所拦下。
“娘子是来看望公子的吗?”他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随我来。”
阮窈不禁猜测,自己许是刚到这附近便被人给看见了。恐怕裴璋早就在等她,此刻见她转身要走,这才让重风来喊她。
她沉默了一下,愈发有些后悔,只得硬着头皮跟随他进去。
帐中燃着暖炉,在这样萧索的深秋里,与帐外恍如两重天地。裴璋倚坐于榻上,墨发流泻而下,双腿上还覆着一条厚重的绒毯。融融火光映着他的脸,驱散了些许往日清冷,反令他沾染上几分烟火气。
二人两两相望,阮窈还不知该说什么,便瞧见他漆黑眼眸里溢出的一丝幽幽笑意。
“窈娘。”
裴璋将手里的书卷搁下,眉眼微翘:“过来坐。”
第84章 旧欢那么他就来赌她的怜悯
裴璋瞧着有几丝病色,然而此刻眸底浮起点点笑意,像是几瓣桃花轻坠入春日潭水,面容也随之清润起来。
被困在帐中养伤、哪儿都去不了的人,看上去竟好似比她还要愉悦几分。
阮窈走上前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在榻旁坐下,又看了他两眼,斟酌该要说些什么。
他却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似的,若无其事来拉她的手,轻声问道:“为何今日才来看我?我等了你许久。”
她将手往后缩,可他看着并不用力,她却就是挣不回来。
阮窈只好闷声说道:“如今战局不明,若让外面的将士见到女子出入你的营帐,胜仗倒好说……倘若行军有何不顺,必要有人弹劾你。”
裴璋笑了笑,知晓她定是想着旁的心事,才随意扯这些由头来应付,便温声道:“窈娘是觉得,我会输吗?”
实则不论是阮淮亦或卫晖,对于战事都分外挂心,她问起时,也并不会隐瞒。
冀州刺史与何氏兵分两路,起初的确连攻下周遭几座城池,还想在出豫州后的伊水河下伏击卫军。
然而此举早被裴璋料想到,并不急于北下,反就近安营,又能依靠城中的补给,远不似叛军那样心急火燎。
两军僵持数日,待到叛军按捺不住,欲要先行撤退时,他才与薛将军夜里陡然分兵合围,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连储存的物资都被一应焚毁。
这一战叛军损失不小,反叫裴璋声名远播,军中士气越发高涨。而后叛军且战且退,被逼无奈才想出胁迫长平王夫子的毒计,却又折在了裴璋手里。如今这邻近的几支叛军大多被夷灭,怕是很快便要起兵继续向北讨伐。
他自是不会输,反倒做得比所有人预料中都要好,可为何领兵的人会是他?阮窈仍旧记得他那时腿脚不便的样子,更莫要说他父亲身故不久,身为人子,丁忧之期远远还未结束。
“你又并非是武官出身,为何会突然领兵来这里。”阮窈心中有一个猜想,然而又觉着也许是她也疯了。
裴璋没有急着答话,而是握住她柔夷般的手指,细细用指腹摩挲着,再穿过指缝,勾勾缠缠地攥紧她。
这种亲密,甚至隐隐越过从前床榻上的口口相缠,令她生出几分不自在。
阮窈手腕上加了力道,将手直直往回抽,接着就见到他身子一晃,蹙起眉来,还低低闷哼了声,似是伤处不大好。
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有些羞恼地瞪着他。
见阮窈不挣扎了,裴璋才轻笑一声,低头啄吻她的手背,同她说道:“平叛不是件容易差事,我的确费了番心思,然而如今看来,却是再值得不过。”
她当真是听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说:“你疯了!若只是为了我……何必…”
裴璋却面不改色:“我也算尽心竭力,并不曾愧对手下兵士。”
起初仅仅是想让人将她再捉回来。可后来分别的久了,他心底那团顽固暴戾的怒意,也好似随着九曲斋中海棠的凋枯而逐渐消融了。
他会想起幼时母亲神智癫狂的模样,那张流泪的脸不断闪回,最终幻变成另一个女子。
若强权与柔情都不可以捕获她,那么他就来赌她的怜悯。即便毒药终不可解,他也要能护住她,理所应当地留她在身边……
直至身死魂消的前一刻。
“等再过两日,我便不必再做针灸了。”阮窈低声说道:“你答应过我,会让我走的。”
“那是自然。”他即刻便应下。
阮窈还来不及高兴,又听他淡声道:“我会同你一道去盛乐。”
她一愣,忽然有些烦躁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裴璋漆黑的眼盯着她:“何启率两万兵马支援冀州残军,恰要途经沛水。”他顿了一顿:“我不能让他如愿。”
只说是许她走,却原来是同她一起走。
见阮窈面色不好,他想了想,又同她解释道:“如今官道不太平,即便你们是三人同行,我也放心不下你。”
随着裴璋的话,她很快回忆起在雁门外被人拖着头发的那一幕。
阮窈沉默片刻,没有再拒绝。
*
阮窈走后,徐医师匆匆进来,手中还拿着不久前刚从胡地寻回的几纸方子。
裴璋见着他的神色,便知晓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徐医师神色颓然地摇摇头:“都不是,药性与公子之前所服的那半方相悖。”
领着医师进来的重云实在忍不住了,咬牙道:“既然已经有了上半方,为何不能推制出剩下的方子?若一直这样等下去,谁又能保证剩下的时间足够寻到解药。”
转瞬之间又是一年,眼看着快要入冬,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无不心如火燎,半刻也不得安生。
徐医师下意识又想擦汗,然而这件事关系到裴璋的性命,他也不禁冷下脸来,肃然道:“胡药最是凶险,若无确凿的方子,绝不可侥幸试药,否则便是吃出个痴傻残废也未可知。”
裴璋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权衡着该如何取舍,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还有多久?”
医师垂着头,声音极低:“约莫……四个月上下。”
他闻言,只是盯着那几纸药方出神,手指屈起,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手中书卷,似乎思忖着什么。
“来信中还说胡地出现一名神医,通晓天下药理,我已让他们想法子将此人加紧送来卫国。”重云紧皱着眉。
然而两地山长水远,他们自身也无法在同一个地方久待,不论通信亦或是绑人来此都不是件容易事。
裴璋沉默不语,忽然看到自己腿上所覆的绒毯上落了一根长发。
他将这根长发拾起,放在自己掌中。乌黑的发丝,泛着莹润的光,像是会动一般勾缠住了他的指尖。
那两人原本还在争些什么,见裴璋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二人对视一眼,一声不吭都退了下去。
*
得知谢应星居然也来了北地,阮窈听得一愣。
他另行领了队兵马,且在几日前折下叛军一名大将,此回来营地也是为了将斩获的重要军物交送给裴璋,很快又要分兵去其他城池援助。
阮淮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告诉她,相比起军功,他身上另有一件逸闻,惹得军中将士暗中揶揄。
北地这仗并不好打,谢应星的妻子汤妧与他成婚不到一年,许是不舍得离开他,竟另行雇佣人手暗暗相随,一路跟到了北地来。
世上怎有这样胆大的女郎,放着洛阳城中富贵安稳的日子不过,夫君上了前线也要追随。
阮窈扪心自问,她是个自私贪乐之人,换作是她,想来是做不到的。
天色稍暗下来之后,她披了个斗篷,悄悄在营地外围寻了棵大树,藏身在树后。
她或许早已经不再喜爱他了,也很久没有想起过二人从前的婚约。可领兵打仗并非儿戏,莫说断臂断腿,就连殉国也是常有的事。此次一别,也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
物是人非事事休,可他到底曾是自己从前最喜欢的人,即使说不上话,她也想要再看他一眼。
营地外燃着幽微的灯火,阮窈被风吹得不断用手揉搓双臂,不知等了多久,直至有一队将士牵着马而出。
她赶忙踮起脚去看,为首之人一身轻甲,正与旁人说着什么,身影在昏暗的灯下显得模糊,却仍有一种挥不去的熟悉感。
阮窈眼睁睁望着他牵马离开,愈走愈远,影子也愈发拉得长。
谢应星的背影慢慢变作一个黑点,然后完全消失在夜色里。
她又站了一会儿,再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背上忽然一凉。
又急又密的雨哗哗落下,将这片天地都淋得湿漉漉的,过往的回忆也在这雨声中变得遥远。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阮窈走得很快,近乎是在跑,直到险些撞上一个人。
裴璋撑着把竹骨伞,伞面继而就倾向她,将她整个身子都拢在他手臂中,也隔绝开这片凄风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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