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作者:
小睡狸奴 更新:2025-03-18 09:56 字数:3699
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能停在此处,可他步子越来越重,甚至于要伸臂扶着树。
寒风吹过脸颊,冷硬得像是有刀子在割。月光凄凄冷冷,透过光秃秃的树杈照在地上,形状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鬼。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快些……”阮窈急切催促他。
谁也不知叛军会不会从别路绕行过来,且他们有马,纵使此处是树林,可冬日万物凋零,她与裴璋定是万分显眼。如今要么只能另寻藏身之处,要么就索性绕离出去,换旁的路走。
裴璋又跟着她走了数步,忽然停住步伐。
阮窈几乎急得快要跳起来,就见到他喘息着低下头,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毫不犹豫地说:“……不必管我了。”
“你怎么了?”她意识到有哪儿不好,心里猛地一颤。
见她茫然无措,裴璋似乎想要安抚她,可阮窈只听出了无可奈何:“窈娘……我的腿不太好。”
“听话,不必再管我。”他轻声说着,不过区区几个字,胸膛仍在剧烈起伏:“……找位子躲起来。”
“重云会去找你。”他嗓音愈发显得哑。
阮窈看着他苍白的脸,眼前忽然一片模糊。
第92章 山洞“你不能死在这里……”……
他们身后是一片熊熊烈火,被风吹得四处乱窜。
血腥味不断扑进阮窈的鼻尖和嘴里,浓得化不开。似乎正有一具残尸悬停在她发上,几欲令她作呕。
远处的追兵密密麻麻,在夜色里像是一大团蛇虫,不知何时就会猛然向她扑来。
他们身侧连一个护卫也没有了,此时停下脚步,不过是在等死。
她眼眶泛红,双脚仿佛站在滚烫的铁板上,愣愣盯着他。
裴璋扶着树,肺好似在被火焰炙烤,每一次呼吸都灼热而痛苦。
见阮窈杵着不动,他哑着嗓子正想开口,眼前人却抬手抹了把眼泪,一声不吭就转身跑了。
前方不远处是条岔路,很快,裴璋就望着那方裙摆掠过地上的月光,匆匆从他视野里消失。
头也不曾回。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比一下沉,手臂上伤口也早撕裂了,可已经感受不到痛。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体温随着渗出的血不断流逝。
裴璋说不出来是何滋味。
如今狼狈至此,实在是不好受。然而比起这具羸弱肉/身,心底暗处的苦涩像是不可遏制的暗流,将他神魂活生生地剥离开。
“暗中跟上她。”
裴璋的嗓音哑而疲乏。
他的确未曾带多少人手,可也不至于蠢到连半张底牌也不留。这仅剩的两人一路暗随,除非有他的指令,否则绝不会轻易现身或是离开。
随着他的话语,道旁连绵的枯树后迅速现出两道黑影。
然而还不等暗卫动身,紧接着,急切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慌促地向他们跑来。
暗卫竖起耳朵,手指下意识抚上腰间佩刀。
听闻这个声音,裴璋闭了闭眼,忽然极低地笑了一声。方才的钝痛尤未散去,可心中这会儿又变得绵软……软得几乎要跳不动。
“……不必去了。”
很快,阮窈怒气冲冲跑上前,眼里有点湿,但没有流泪。她脸脏兮兮的,下巴也绷得很紧,眸光却明亮得像是秋日湖水。
见到裴璋真还在原地,她拳头都握紧了,二话不说就去拽他,怒声道:“就算走不动,你爬也要给我爬着走!”
她开口时还是凶巴巴的,然而说到一半,鼻尖不知怎的有些发酸,连带着嗓子也哑了:“你不能死在这里……不该死在这里……”
裴璋安静地听着,而后,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他的臂。
柔软,微颤,却扶得很紧。
阮窈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已经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
就在她忍不住要骂人时,裴璋终于开了口,嗓音很低,又带着几分柔:“……好。”
她个子不过才到他肩下,搀扶着他总归有些吃力。二人喘息着往林深处去,这般艰难走了大约一里,他们寻到一处隐蔽的低矮山洞。
幸好最令阮窈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她毫不犹豫扶着裴璋藏进洞,又让他倚靠于山壁暗处坐下。
山洞内一片漆黑,他们躲在深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阮窈也累得双腿发软,这会儿暂且脱了险,总算能够略松口气,一
身热汗随之冷下来,中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疼吗?”裴璋嗓音很低,手掌虚虚抚上她的腿。
“不过是磕了一下……”阮窈想要摇头,忽然想到此处太黑,他并不能看到,便伸手想去握住他的手掌。
然而先前隔着衣衫尚不觉得,直至此刻碰到裴璋,她才陡然察觉到了异样。
他掌心很热,热得有些古怪。
阮窈摸索着用手指去探他的额、他的唇,然后摸到了一层细细的汗,接着是他温热的嘴唇,唇上燥得起了干皮。
她的手忽然有些发颤:“你发烧了……”
这一夜她的心神都紧紧绷着,此刻又似是闻着了淡淡血腥味,心中顿时一慌。
裴璋周身都在发烫,却又时不时打着寒噤。冷热交替间,人愈发晕晕沉沉,只得靠咬舌尖来维持神志。
见阮窈惊慌,他想要出言安抚她,可还不待说话,眼前蓦然一片昏黑,耳边只听得见嗡鸣声,随即沉沉栽下,就此晕厥了过去。
*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阮窈没了法子,她不敢出去,只能守在裴璋身边。他臂上伤口还在朝外渗血,衣衫也脏破得没个样子,看着比她还要凄惨上许多。
阮窈扯下裙裾上的布料,草草包扎了一番。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她的双目几乎已然习惯,能够稍稍看到些近处的事物。裴璋气息微弱地闭着眼,长眉紧锁,可额头热度迟迟不退,没有半丝将要醒来的模样。
山洞外久无声息,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这半夜漫长得像是半辈子,她心中既有些害怕天亮,却也害怕天久久不亮。
手掌覆着他滚烫的面颊,阮窈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试图在这山洞四周寻找水源,哪怕是结了冻的积水也好。
这一回与以往不同,何时才能获救还不好说。如若裴璋一直这样发高热,即便死不了,怕是也要烧成傻子。
她围着这洞穴转了半圈,再往深处去时,耳边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水声。阮窈几乎怀疑是自己听岔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安静倚靠石壁昏睡的人,又费力把他往暗处藏了些,才又循着声音走过去。
愈往下方走,这水声便愈清晰。山穴内别有洞天,似是某种天然生就的石隙,曲曲折折。
直至滴答滴答的水声几近触手可及,阮窈探出脑袋看去,眼睛陡然睁大。
*
再爬上来的时候,阮窈裙角被扯得七零八落,布料都浸满了水,令她连步伐也不禁变慢了。
然而到底是挂心裴璋,她半路险些被绊倒,幸而堪堪扶住山壁,摔倒是没有摔,可手掌却被蹭掉一层皮,痛得她险些低呼出声。
好不容易匆匆跑回原处,阮窈却陡然愣住,呆呆望着山壁那块凹处,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成了冰。
原先依靠在这里的人,不见了。
她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心都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颤着声音去唤他。
“裴璋……”
她忍住眼泪,嘴里低呼他的名姓,却又丝毫不敢扬高声音,生怕引来什么不该引来的人。
阮窈下意识觉得他是被人抓走了,甚至是被人杀了。如若是获救,裴璋绝不会扔下她,绝不会一言不发就留她一个人在这个漆黑的山洞里。
冬日昼短夜长,她顾不得掌心火辣辣的痛,只想要哭骂为何天色还不亮。然而心里越是慌张,就越是走得磕磕绊绊,几次都险些摔着。
直至快要接近出口处,前面忽然传来些动静,似是有什么人急急也朝她走来。可这步子凌乱,半分不似他往日的沉稳和缓,阮窈下意识便感到陌生,继而害怕起来,想也不想就又往后面退。
那道身影高大而消瘦,见她要跑,似乎更是加快了脚步,随即踉跄一下,整个人恍如玉山将颓,猛然摔在地上。
阮窈迟疑了一会儿,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这才蓦地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蹲身去扶他。
“你去哪里了?”她被吓着了,话语里难免有怨气:“怎的不出声,我还当是谁……”
裴璋自知狼狈,仍在费力地撑着手,双臂微微发抖。直至一双温热的手臂再度扶抱上来,他动了动唇,嗓子被烧得沙哑极了,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来:“我醒来见你不在……”
“你以为我又跑了?”阮窈盯着他的脸,有濡湿的发贴在他额前。她忍不住替他拨开,低声道:“我只不过是去找水。”
她说着,想要扶他起身。而裴璋像是某种小兽,慢慢用脸颊在她掌心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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